骆驼刺

         雨后，去城西三十多里的山里寻野菜，偶然在山坡背地上发现一丛灌木，细长带刺的枝条上挂着风铃般的浅红小花......看起来如此眼熟，蓦然间，勾起记忆深处的片段。          那是在宁夏部队大院的童年时光，我和小伙伴们在营房驻地附近的荒漠中嬉戏玩耍，大家一起摘沙枣，采蘑菇，经常见到有一种特别的植物：一簇簇地长在干旱的沙丘上，稀少的圆叶子间，顽强地开着小小的粉红色花朵。当年少无知的我们百无聊赖地去掐那些花时，手却总被上面的刺扎疼而心生不满。有次折了几枝拿回家，父亲看见告诉我，当地人叫它“骆驼刺”。

        那时，父亲是名军人，他从家乡的小山村入伍，在部队的大熔炉里，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军医。后来，父亲从部队转业了，他干一行爱一行地成为一名法官。多少年来，他一直保留着军人的作风，精通业务，秉公执法，坚持原则，以公平和责任诠释法与情，总是不为人左右地依法办案，维护着法律的尊严与正义，信守着做人的清白，坚定着自己心中的底线。也许，比起医生，法官这个职业更适合正直的父亲。他经常说：正直是一个人的品格，更是一个法官的品格。他没有利用手里的权利为自己和亲友谋取好处，也没有以法官的职位得到别人眼里所谓的“效益”......为此，他很坦然，说这样感到身心踏实安宁。

         2002年，一场重病摧倒了父亲，专家的诊断不容乐观，病魔的折磨让他迅速瘦得只剩下80斤，病危中，他忍受着巨大病痛却没叫疼过一声，他怕亲人们难过，还总安慰我们：“不要紧，我当过医生，过一段儿就好。”不久，他经历了一场生死攸关的手术，在漫长的六个小时等待之后，手术主刀的那位老医生对我们说：“你爸爸很坚强，手术中发生危险，因缺血出现休克，可他睁开眼后还和我开了句玩笑呢！”

        病愈后的父亲不顾单位同事下属的挽留，申请提前退休了，几十年的风霜雪雨，历经岁月坎坷磨砺，燃烧的年代已经走过，当年的风华也成为往事，退休后的父亲不再是以前那个威严的法官，而更象一个神采矍铄的老者。

       闲暇多了，一家人在一起聊天时，他总是回忆从前的部队和战友们，向我们讲起军营里的经历和趣事，其乐融融的。只是有一次，不知怎么就说到时下的世风，当我吐槽抱怨时，爸爸在一旁听到了，沉默片刻后，意味深长地说：“我以前没管过家里的事，以后也不会有什么财产留下，都靠你们自己去努力了。不论社会如何变化，别管别人怎么做，我这一辈子没什么能耐，就想教你们为人处事的四个字——正直清白！”我低头不语，只觉凝重，是的，退休后的父亲有时坐在家里读书看报，有时垂钓于河边，不再公务缠身，从不过问它事，他宁愿闲庭信步，修心养性，也要固守心中那一泓清波！

        那年春节过后，父亲再次住院，一天天消瘦，每况愈下。但即使只能无力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从早到晚地输液，即使难以忍受的疼痛、双脚浮肿、呼吸困难一直折磨着他，他也从不言痛，不在我们面前叫苦。甚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也显得坚强而平静。          最终，在清明节的前一天，父亲永远的离我们而去。那个春天的早晨，带着对生活和亲人的留恋，父亲勇敢而有尊严地走完了最后的生命历程......真是生离死别的心痛啊！

         在那段悲伤成河的日子里，家里客厅的柜子上，端放着他的照片。照片上的父亲，身着法官制服，目光炯炯，端正威严，一丝不乱的两鬓有些花白，是那样的可敬而熟悉。每当生活的风雨袭来时，就会想起父亲生前谈笑风生的音容，想起他因病消瘦却依然挺拔的脊背，在脑海里闪现出西北荒漠中那些坚韧站立的骆驼刺。现在想来，骆驼刺没有其它花草的娇艳，却有让人止步的刺，不容他人任意的侵犯；在无人观赏的大漠，缺少春风雨露的润泽，却依然独立生长，为茫茫戈壁增添一道绿色......这种品格，是它作为一种草木存在的理由，也正是我能够在事隔多年后想起它的原因。

        如今，在我步入中年后，无论时光流逝，父亲的坚强与正直却铭记在我心中，他的品质和人格，就象童年记忆中那些极具生命力的骆驼刺，愈加彰显珍贵，并将永远影响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