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盲人伯父

                            高 健

我的伯父是个盲人，中等身材，性格开朗且幽默，是个不折不扣的的能人。

伯父今年七十七岁了，至今依然孤身一人，未曾娶妻育儿，是实际意义上的五保户。但，他几十年来都过着自力更生，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

记得孩童时，我好奇地问曾祖母：“太婆，伯父的眼睛为什么瞎啦？”“他从小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可能是家山风水不好吧，无法把他健康地养大成人。”曾祖母哽咽地说。曾祖母是个封建迷信的人，每逢提起伯父，她总是耿耿于怀，毕竟伯父是她的大孙子。

听曾祖母说，伯父是在他六岁那年患上了疳疾，大人们都对此症状疏忽大意，没有及时医治，最终导致他双目失明。上帝为他关上了一扇门，但却为他打开了好几扇窗。伯父的听觉、口齿异常伶俐，触觉惊人的好使，空间感觉更是异于常人，记忆力尤为好。

1953年的秋天，爷爷把十岁的伯父送到了县的盲人院，学习盲文。在两年的时间里，伯父不但学会了盲文，而且还跟一个师傅学到了命理推算的科学知识。

20世纪80年代，伯父常到县内的洽水、凤岗、甘洒一带，教一些盲童学习盲文，也为一些村民推算一下生辰八字，总算能自食其力。六十岁以后，伯父再也不出远门了，但还常常有邻近镇村的人叫他挑选个良辰吉日，以作动土、进宅、嫁娶之用。伯父脑子好使，勤于研究玄学、命理学，是远近闻名的“大师”。

伯父有一手艺，在改革开放前后的二十多年间可派上用场了。只要有人把竹子砍回来，他就能麻利地削成篾片，编织鸡笼、鸟笼、箩筐、竹帽、菜笠、鱼篼、竹席、竹筛、火缸、椅辘、竹床等，总之，旧时农家用的竹编竹织工艺品他都能做出来，而且工艺精美。他编织的竹制品除了家族自用外，还能变卖换钱。我家在村旁种植了五墩篾竹，几乎都成为伯父的竹编竹织手艺的原材料。他编织的竹席精细耐用，如今家人还使用着伯父编织的竹席。

黑暗中的生活毕竟是寂寞的，为了驱散心中的黑暗，伯父与广播电台结下了不解之缘。只要空闲下来，他就会回到房间拧开收音机，坐下来收听国内外的新闻，娱乐、生活类节目。单凭过耳不忘的本领，足以让他足不出户，可知晓天下事，可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然后再“侃”给邻居们听。他也会把道听途说来的人生百态，改编成笑话，在闲暇时光与邻居、朋友们分享。他讲起笑话来，可真逗！手舞足蹈，眉飞色舞，口若悬河，抑扬顿挫，滔滔不绝，要是听众们听完后还不发出笑声，他马上灵机一动，随即“添油加醋”，直至大家都捧腹大笑为止。他可真是个讲笑话的好料子呀！

伯父真是个聪明伶俐、记忆力超强且嗅觉灵敏的人。

无论是寅时还是卯时，伯父随时都可以说出我家族二十几口人的出生年月日时辰，不但如此，我们任何一个家人，只要走近他身边，无需发出声音，他便能分辨出来是谁；他也可以只需听到我们的脚步声便能分辨是谁谁；对于陌生人，只要你和他交谈过，说过你是哪里人及相关情况，无论相隔多少年，下一次只要你提示一下他，他便可以把你当年说的大概情况一一重现；再如，只要他到过的地方，从哪里到哪里，哪家到哪家，至今他还可以如数家珍的一一说出来。可以说，他的脑子简直可以称得上“风过留声，雁过留痕。”

“嗯！嗯！”走向人群中时伯父总是发出这样的声音表示他的出现。每当我走进他的房间，推开门，往里走几步，我还没来得及跟他打招呼，他便叫着我的乳名问道：“艺，什么时候回来的呀？”其实，他就是仅凭耳朵来分辨脚步声罢了，家里的亲人都曾测试过，而且都是屡试不爽。他应该是把熟悉的人走路的不同习惯等个性信息“存储”到大脑中，一旦派上用场，他的大脑就开始高速“运转”，从数十个数据中分析出来，因此，分辨熟悉的人，对他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伯父在家里不但不需要家人照顾，他除了能生活自理以外，还可以照料老人、照“看”小孩和煮饭、烧水、喂猪等家务活。他膝下有三个弟弟和两妹妹，三个弟弟都已子孙满堂，是个二十五口人的大家族。

家乡的楼房还没有建起来之前，人们解决大便都得走上50米的路到村旁的茅厕，伯父都是靠双手触摸墙体自个走去解决的。农忙时，他还会为三个弟弟家煮猪糠，然后提着30多斤重的猪糠进进出出三趟，走到离家50多米开外的猪舍，并准确无误地倒在各家的猪盆里，而且每天得喂三顿。

拐杖似乎总和盲人脱不了干系，但我的盲人伯父却无需拐杖，也无需旁人撑扶，靠的就是他超强的空间感和灵敏的触觉，这可称得上是他的一项超乎常人的技能。

他走起路来还是挺顺畅的，时而摆动头颅，用耳朵辨别方向，伸出右触碰墙体，迈出左脚试探前方障碍物或坑渠或门槛，然后向前迈步。相对于盲人来说，至今他走路还可以称之为“健步如飞”，一点都不夸张。从我记事起，未曾看见过，也未曾听说过，伯父摔跤或被绊倒之类的事。

他还有一项技能就是辨别纸币的能力，只要经过他的手触摸，便可以分辨这张纸币的真伪和面值。每回他让我到银行存钱，都有五角、一元、五元、十元、百元面值不等的纸币，而且从来没有发现他数错的时候。让我更吃惊的是，银行存折一经打印，他便能摸出有多少笔存款。他双手的触摸能力的确很惊人！村里向他借过钱的人，都会亲身感受到了他的这一个特殊的技能。

在我一路成长的过程中，总少不了伯父的鼓励和支持，虽然我和他年龄相差三十多岁，但我们更像朋友，推心置腹，无所不谈。我已经记不清曾经多少个夜晚与他同床共眠了，也记不清他给了多少钱为我和弟妹们垫付学杂费了，更记不清他多少回与我谈天说地，教导我如何做好人做好事了。但，我总记得他是最值得我尊敬的长辈，是我至亲的挚友，是我人生路上的引路人……在我乃至认识他的人眼中，伯父并不是个残疾人，他更像个“超人”！无所不能，无不知晓。

如今，年迈的伯父，已是满头白发，他也因为近年服用降血压的药物的副作用影响，导致耳朵不太好使了，或许，他年轻时过度的使用耳朵，透支了，也该是让耳朵歇歇了吧。但愿伯父能健康快乐度过余生，长命百岁，让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真正感受“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的真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