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数过,我家的村庄周围,有十八个蜿蜒起伏的沙丘。沙丘外边有六千亩的荒沙盐碱地,养活着这个一千多人口的村庄。每到春秋时节,风沙骤起,风沙卷起地面上的枯草、树叶、灰尘,飞舞着,旋转着,将天空搅扰的一片昏黄。靠种庄稼过日子的农民,顶着风沙在田间劳作,每个人的头上包着毛巾,戴着口罩、风镜,以抵御风沙的袭击。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是一身黄土一身汗。村民们无奈地说:居住在这“沙土窝”里,每年要比别的地方的人多吃十几斤土。风大沙大,干旱无雨,收成自然欠佳。沙地上的小麦,麦穗儿只有香火头儿般大小,亩产平均不到六十斤,有的甚至近乎绝收。
除了“沙漠”之外,村周围还有几处“湿地”。严格说应该叫洼地。村东、村南,村西都有。每当雨季来临,洼地的水面便扩展许多。暴雨过后,我和小伙伴会经常去村西北洼地去玩。阴沉沉的天空下,狂风吹打着水面,掀起阵阵涟漪。水中和水边的芦草被暴雨和狂风吹打的东倒西歪,瑟瑟发抖。远处,天水一色,烟波浩淼。“快看!”突然,一个小伙伴惊叫起来,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有四五只野鸭在远处的水面上游动。我们兴奋异常,不约而同地沿着水边奔跑,想在一个最近的位置观看野鸭。野鸭在水面上的芦草间时隐时现,不一会儿,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正当我们扫兴往回走的时候,却意外地在水边检到两个野鸭蛋。当年,村民们并不看好这些洼地,因为洼地并没有给人们带来财富。遇到大旱之年,水位下降,水面缩小,洼地便成为一片沼泽。大量的青蛙和水中生物在此寄宿繁衍,芦草也趁势大行其道,俨然像草原上的牧场。于是,人们便开始在这里放羊。随着旱涝变换,洼地也在改变着它的模样;时而干涸荒芜,时而水波涟涟。
沙地、碱地,洼地不能种庄稼,便成了荒地,荒地上的野草有一人多深,各种动物藏匿其中。因为是平原,自然没有豺狼虎豹等大型动物,但田野里有獾、狐、兔、黄鼠狼等动物;鸟类虫类等动物也是应有尽有。每到春季来临,万木复苏;清晨的布谷鸟叫醒人们播种希望;喜雀登枝,吱吱喳喳地跳舞;成群结队的麻雀也来凑趣,一会儿飞到树上,一会儿落到地下,黑压压的一片。麻雀属“四害”之一,人们对它并不友好。为抓麻雀,小孩子会用弹弓打,大人们则用鸟枪打。对准成群结队的麻雀放一枪,至少会有十多只中弹落地。麻雀,成为人们餐桌上的美味。夏日,庄稼地里的蝈蝈,树木绿叶中的蝉,叫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到了晚上,月光如银,夜莺在丛林中悠闲地歌唱;河沟、洼地、池塘里的青蛙也不甘寂寞,组织大合唱,与蝈蝈知了的叫声一比高下。白天,我和小伙伴们可以到地里去捉蛐蛐、逮蝈蝈,到树林里去打麻雀;到了晚上,我们便结伴去烧蝉(晚上,在树下点火,晃动树干,树上的蝉便会飞向火堆)吃。
但更让我神往和愿意参与的是打野兔。每到秋收完毕,父亲便会带我去打野草,为冬天烧火做饭准备柴草。打草中,经常会发现野兔在草丛中蹦来跳去,没等我们走到跟前,它便会惊慌地消失在莽莽的草丛中。秋去冬来,草木凋零,庄稼收完了,空旷的田野上,白茫茫一片,连一颗草也没有。此时,正是动物们无处藏身觅食的艰难时节。同时,也正是人们狩猎的黄金时节。当时,人们生活困难,野兔是人们唯一能够寻求得到的野味。为了打到野兔,人们想了很多办法。有的下套儿,有的下夹儿,有的用猎枪,最为有效的办法当属用鹰和狗打猎。
打猎的场面很刺激,我和小伙伴们都乐意参加。打猎之前,鹰、狗都不喂食,成“穷凶饥饿”壮。打猎时,选十余名精壮男子,架鹰牵狗,在野外一字摆开,搜索前进。一旦发现猎物,立即撒鹰放狗。此时,野兔拼命狂奔,猎狗紧追不舍,猎鹰腾空,鹰、狗和野兔成立体三角形战阵。猎鹰选准角度,箭一般地俯冲下来,一爪打在野兔头上,野兔便连翻几个跟头,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继续逃亡,就被紧追上来的猎狗一口咬住。野兔从逃亡到毙命,前后不到几分钟。捕到猎物后,鹰、狗并不立即吞嗜猎物,而是静静到守在鲜血淋淋的猎物旁,忠实地等待着主人们的到来。猎人们到来后,捡起野兔,绑起后腿,串进扁担,简单喂食鹰狗,便继续寻找下一个猎物。一天下来,能打到二十多只野兔。
这样的自然生态不知延续了多长时间,等我“少小出家老大回”的时候,沙丘、洼地,盐碱地没有了,春天的风沙也没有了。过去的沙地,洼地,盐碱地都变了模样,成了旱涝保收的上等农田。动物们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基础条件,迁徒别处,消失的无影无踪。总之,过去的一切已不复存在。留下的是一片片方方正正,平平坦坦的农田。我不得不感叹岁月变迁的魔力,更不得不赞美人们改造自然的能量。
岁月的年轮在所有人的脸上会留下记忆,但眼前的景象却丝毫看不出历史留下的遗迹。每念至此,我都感到怅然若失。我不知道,我在寻找什么,也许,我在寻觅逝去的青春和少儿的记忆。但是,没有人愿意追求贫穷,没有人愿意回复过去,更没有人会饿着肚子去欣赏所谓“原始生态”的风光旖旎。过去的一切虽然都过去了,但却蜕变出一个崭新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