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热的南风似乎在一夜之间将麦田吹成金黄,麦收的季节来到了。
我的老家,地处冀中平原,每到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要为麦收做准备了。看到现在的麦收都是机械化操作,成片成片的麦田,在收割机的轰鸣下,顷刻之间,荡然无存。人们在不怎么经意之间,麦收就悄悄地结束了。
然而,在三十年前,我亲眼目睹和参加了当时的多次麦收。虽然时过境迁,但麦收的影像,却依然历历在目。
过去麦收,要全靠人力和手工,忙、苦、累不说,还要看老天的脸色,如果赶上刮风下雨,要及时抢收,否则,一年辛苦,等于白忙。因此,每到麦收的时候,不管是地方政府,还是平民百姓,都像打仗一样,对麦收格外重视。
为迎接麦收,学校要放假,让学生参与支援。县乡村要层层动员,安排部署,做好各种准备。各家各户,要赶集上市,提前购买镰刀、绳索等各种必需物品,生产队要扎绑车架,平整场地,购买杈、耙、扫帚,给牲畜加草加料,以保证牲畜膘肥体壮,在麦收中驾辕拉车。所有的忙碌,都在为迎战麦收的到来。
整理打麦场是麦收前的一项重要工作。旧的打麦场经过冬天的严寒和长时间的风化之后,场面开始变得松软不平,需要提前碾轧平整。轧场前要先泼水,使麦场浸润湿透,然后用耙地的农具把麦场表面一遍一遍地耙松耙平,撒上麦糠,用石磙反复辗轧,直到麦场表面光亮瓷实为止。麦场轧好,像娶亲那样,只等接新麦子进场了。
第一天割麦,称之为“开镰”。天还没亮,人们就早早的起床,带上水、干粮和农具,在生产队长的带领下,向村外的麦田进发。
黎明前的麦田黑乎乎一片,月亮和星星冷清寂寞地挂在天边,虽然已经进入夏季,但清冷和晨露依然会使人们感到寒冷。穿衣单薄的年轻人弓腰缩背,打着冷战;经验老道的老年人裹紧自己的破棉袄,洋洋自得。睡眼惺忪的小孩子不情愿地跟在大人身后,开始尝试劳作的艰辛。村庄里鸡鸣狗叫,热闹非凡。大道上,男女老少,喜笑颜开,人流像一条喧嚣沸腾的河。
天刚蒙蒙亮,割麦就开始了,生产队长指挥大家一字排开,随着队长镰刀下“嚓”的第一声响,“嚓—嚓—嚓——”,镰刀挥舞,此起彼伏,麦收队伍齐头并进,干劲十足。
手快的人,很快割到地头儿,稍时休息,抽口烟儿,得意地看着落在自己身后的伙伴偷笑;割麦慢的人手忙脚乱,顾不得回应前面人嘲讽似的玩笑,埋头急赶。腰酸腿疼体力不支的人则“望麦兴叹”,看着前面没有尽头的麦田发愁。
太阳升起来了,地表温度升高。骄阳似火,燎烤着田野。热!太热了,外套上衣早已脱掉,只留下背心短裤和草帽。头上,脚下,处处热烫,麦杆在人们的手中炸裂,麦尖,麦芒将人们的手臂,刺扎的点点红红,奇痒无比。人们的前胸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这时,如果能在树荫下喝口水,或简单休息一刻钟,那便是最高的奢望和享受。但麦田里没有树荫,忙碌也不允许人们停下来休息。一块地割完,换下一块;再割完,再换下一块。每个人都知道,这是一场持续的战斗。为赶进度,午饭要在地里吃了。大家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干粮,开始狼吞虎咽。三口两口吃完,一扬脖,咕咚咕咚灌几口凉水,摸一下嘴,揉一揉酸疼的腰和手臂,拎起镰刀,又弯腰伏身在麦田里。
“吁,吁—”,“喔,喔—”,运输小麦的大马车来了。装车的人捡起一个个麦捆抛向车上。车上面的人,码齐压实从四面八方抛过来的麦捆。麦车不仅要装的整齐好看,而且要装的多,结实牢固。车装好后,车把式挥舞长鞭,在空中“啪”的甩一个鞭花,大喝一声“驾!”,大马车便会在乡间的土路上飞奔。装满小麦的车辆在田间地头以及大道上来往穿梭,人欢马叫,是麦收的一道靓丽风景。
麦子运到麦场后,负责晾晒、打场的人们,手拿木叉,头戴草帽,几个人同时用木叉顶住麦车一侧,一起喊号用力,将车上的麦子推翻卸在麦场边上。两三天不到,田野里空旷了,麦场外围则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麦垛。有的浑圆,顶如天坛;有的长方,形如城堡。高高低低,大大小小,鳞次栉比,挤挤挨挨。
选一个晴朗和阳光强烈的天气,晾晒小麦,谓之“摊场”,摊场的人手端木杈,将成捆的小麦打散,均匀地摊放在麦场中央,并不时的翻动,以保证晾晒均匀。中午过后,麦子在阳光爆晒下,干枯炸裂,“轧场”(或叫“打场”)就可以开始了。
负责“打场”的人带着草帽,一手拉着牲口的缰绳,一手扬着皮鞭,嘴里不停的吆喝着牲口。牲口拉着大石滚,转着圈儿的碾压麦子。
前头碾压,后头不时地有人用木杈挑翻,让麦粒脱落。麦杆在烈日下泛着白光,刺眼,眩晕。太阳好,辗轧的快,两个小时左右,这一场麦子就可以轧完了。
轧好后开始“起场”,第一遍用大木杈把碾压过的长麦秸抖擞抖擞,让麦粒与麦秸脱离,把麦秸挑到一边去。第二遍用五齿小杈把短一点的麦秸挑出,然后再用竹耙子把细碎的麦秸搂一搂,再用大搓板把带着麦糠的麦子堆积在一起,单等风的到来,借风的力量,让麦糠和麦粒分离,这叫“扬场”。
风,可不是想让来就来的,村子里没有诸葛亮,借不来东风,唯一的办法只有等老天爷开恩。人们眼巴巴地瞅着树枝儿,树枝纹丝不动,好像有意和人们作对。咦!不定什么时候,树枝动了一下,树叶好像也沙沙响起来。风来了!人群一阵欢呼雀跃,不管多忙,也要先放下手中的活计,先“扬场”,然后,再干别的。因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扬场”是一门儿技术活儿,我多次参加麦收,但“扬场”这门技术,始终没有学会,只能打下手。“扬场”时,一至二人或三到四人在风口处对头站立,拉开距离,将混合在一起的麦粒麦糠迎风扬起,前腿微弓,后腿微蹬,木锨端平,不可划着地面。铲一锨麦粒,前手攒劲,后手一压,顺势一扬,唰!一道漂亮的弧线出现在空中,像一拱彩虹,在阳光的映照下舞动。借着风力吹去麦糠和杂物,麦粒在落日余晖中唰唰作响。另有一人戴草帽,拿新扫帚将混合在麦粒中的穗头扫至麦堆两侧。沙沙的扫帚声中,一大堆干净的麦粒映着夕阳,丰满而有光泽。有不小心溅在角落里的麦粒,拿扫帚的人会及时将其清扫归位。
“扬场”结束,干干净净的麦粒就堆成了小山,黄灿灿地拥在一起。天渐渐的黑了,一袋袋沉甸甸的麦子拉回家中,变成了丰收的喜悦。
就这样,乡亲们一边抢收麦子,一边打场脱粒,农活忙碌而有序。烈日当头,暑热难挨,没有人叫苦叫累,更没有人旷工偷懒。因为他们知道:“民以食为天”,他们把麦收的事,看的比天大。
说不苦不累那是假的,整个麦收,大约需要半个多月的时间。人们每天要早出晚归,披星戴月,无论从时间上还是体力上,几乎都要超负荷运转。“累不死也得脱层皮”,这话可能有点夸张,但参与麦收的人,身上瘦几斤肉,晒破几层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我有切身的体会。
其实麦收也不是只有苦累,也有快乐喜悦。看到收获的麦子,人们的嘴角儿溢满笑容,这时,苦累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还有,集体麦收,人多热闹,男女老少,大姑娘小媳妇,有了更多交流沟通的机会。他(她)们在一起,叽叽喳喳,嘻嘻哈哈,谈天说地,打闹取笑。麦田里,不时会传来一阵阵的笑声,使人们暂时忘却了劳作的苦累。也有青年男女,在麦收中擦出了爱情的火花。
如今,过去的麦收,已变成了遥远的回忆。但在当时,即使麦子丰收(亩产100斤左右),人们也无法摆脱贫穷。是改革开放,党和政府领导人们全方位的脱贫攻坚,才有了今天翻天覆地的变化,才有了整个农村农民的全面小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