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父母的去世和兄弟姊妹的长大成家,家中的老房子,已经没有人居住了。尽管如此,每隔一段时间,我都要回老家去看一看。这倒不是家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让我放心不下,而是院中的那颗枣树。
每次回老家,望着那空旷的院落和尘封的房屋,我心中充满惆怅。在这破旧的房屋和院落里,曾经发生过一个大家庭半个多世纪的悲欢离合, 喜怒哀乐。每次到家,我都要先到屋内四周看一会儿,然后在院中站一会儿,再抬头望天想一会儿。任由思绪如涓涓小溪,静静流淌。屋子里,全家生活用过的土炕、桌椅、水缸,一切都孤独、静默,了无声息。院子里,枯草落叶,一片凋零,唯独院中的那棵枣树,遒劲挺拔,彰显着自己顽强的生命。
我悄悄地走近这棵枣树,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树干。往事如烟,断断续续。从我记事的时候起,这棵枣树已有胳膊般粗细。听母亲说,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在院子里种菜,为防止家鸡吃菜苗,母亲从别处剪来几枝枣树枝,插入土中,阻挡鸡吃菜苗。没想到插入土中的枣树枝,竟奇迹般地发芽成活。母亲很是高兴,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精心呵护着这棵枣树,让它和我们一起成长。小时候的我,经常会把这棵小枣树当成玩伴,时不时地会爬到树杈上去看院墙外的风景。这时母亲会走过来,喝斥我:“快下来!别把它压坏了。”
放学了,母亲让我去放羊。平原地区,耕地里都是庄稼,没有牧场和可放羊的荒地。我牵着小羊,只能让它吃点路边的野草。羊吃不饱,饿得咩咩乱叫。回到家,我便爬上枣树,一把一把地摘枣叶喂羊。小羊可能是饿坏了,贪婪地吃着。我看小羊吃的香甜,便顺手放两片枣叶在自己嘴里咀嚼。枣叶有一股清香味,很苦,不好吃。小羊全然不顾这些,紧跟着我,用嘴从我手中撕去枣叶,大口的吞食。这时,母亲会从灶房里走出来制止我,说枣叶少会影响树的生长。我“嗯嗯”着应付着母亲的关切,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快速地摘两把枣叶,继续喂羊。我把枣树当成了小羊的半个食堂。
春天来了,枣花开了,暖阳下的蜜蜂在枣树上飞舞。枣花的香气,弥漫着整个院落。我很好奇,密蜂是怎样采蜜的?,蜜藏在枣花的什么地方?我摘下一片片枣叶,细心的观察着,然后用舌尖舔着一个又一个的枣花,真甜!我也采到了蜜。母亲看到我恶作剧的样子,既觉得好笑,又感到无可奈何。只好喃喃地告诉我:“一个枣花,要长成一颗枣,你这样做,可惜了。”看到母亲惋惜的样子,我便停止了采摘。
很快,枣树上结出了一串串的小枣,圆溜溜,绿油油,亮晶晶,很是好看。我忍不住,摘两颗放进嘴里,不甜,只有一股清香味。中秋节到了,枣红了,整棵树上,红绿相间,果实累累。我催着母亲快点打枣。母亲找来一根长杆,轻轻敲打,噼里啪啦的红枣纷纷落下,地上像铺了一片红毯,又像一抹红霞。我边捡枣边将一颗又红又大的枣儿放到嘴里,又脆又甜,十分爽口。母亲笑着说:“今天让你吃个够。”,而她自己,却一颗也舍不得吃。母亲把收获的红枣精心挑拣、晾晒,保存备用。
我要参军了,临行前,母亲为我带上红枣,也带上她浓浓的牵挂。我探亲归队,母亲让我带上红枣,说让部队的首长和战士们尝尝鲜。我从部队回来结婚,乡亲们按照风俗习惯,从母亲手里接过红枣,撒满土炕,祝福婚后的日子红红火火,“早(枣)生贵子”。过年了,母亲要蒸“枣花”、“枣卷”、“枣山”(带枣的面食),供天上的神仙和列祖列宗享用,也预示来年日子幸福,如枣山一样节节攀升。我知道,红枣已融入到我们家生活的方方面面;枣树,已经成为我们家庭的重要成员。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春阳,她为我们带来花香;炎夏,她为全家送来荫凉;金秋,她让我们收获果实。即使在风雪严寒中,她依然坚强挺拔,傲首苍穹,满怀信心地迎接着下一个收获的期盼。我不知道,是母亲的精心呵护,造就了枣树,还是枣树那从不索取,甘愿奉献的美德成就了母亲。母亲虽然走了,但枣树还在,她依然像母亲那样默默地守护着家园。
我还会回来看她,守望她,守望心中的那份甜蜜和渐行渐远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