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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骏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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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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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叶半床

一夜北风,一场冷雨,江南的冬天就登场了。早晨醒来,风使劲地敲打窗户,发出咯吱咯吱地响声,楼下的树也跟着呜咽。

节气小雪过去了好几天,东北前两日已经下了一场大雪。而江南,前两日的气候还是温暖如春,甚至桂花三度盛开,香气飘在温煦的艳阳清风里,给还穿两件衣裳的人们心旷神怡。却不曾想,在一夜的梦里醒来后,就换上了冬装。

小区楼下的路面是湿漉漉的,银杏叶落的满地都是,沾着泥水任人在它们身上践踏,惨不忍睹。我不由得悲从中来: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晴日里你若是拾起一枚金黄色的银杏叶放在鼻孔间细细地嗅,你一定会闻出来一缕幽幽的清香气味。

小区外面比小区里面要宽阔许多,马路被风打扫得干干净净。从树上落下来的落叶显得极其孤清。看着它们零零散散被风卷起来没有方向的乱飞乱舞,我突然想去西湖,去断桥旁边的北山街看一看湖边风景椅上落了多少梧桐叶。严格点儿说,我是因为想到了一个人而想去西湖的,一个在文学网站里认识了很多年的文友,彼此都熟悉,但彼此都不怎么联系。

她叫落叶半床。

第一次看到这四个字是六年前的四月,在墨舞红尘文学网站,我以新会员身份在散文版发了一篇散文,审核编辑叫落叶半床,也是散文主编。我的那篇文章很长,一万多字,但她读的很认真,因为编者按她写的很入主题,既给予了肯定,也指出了不足,还提出了建议。

吸引我注意到她的就是这个编者按。——和很多编辑不同,她不高赞,也不贬低,更不敷衍,按语既不是寥寥几个字,也没有长篇大论。她以对文的尊重,对人的尊重、对己的尊重,用理性的思想和中正的语言写了大约三四十个字表达出了她对文章阅读后的个人看法,文字温温和和的,让人读着很是舒服和认同,感觉不出来她的兴奋,也看不出来她是否有悲伤。

这之后,她又审核过我几篇散文,按语写得仍然中肯。随后,我去读了她的几篇文章后,我笑了,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孔子。——于丹回答易中天:孔子只有温度,没有色彩。易中天随即调侃:“今天我这一身灰不溜秋的打扮等于没有色彩,最能代表孔子。不过,灰色有灰色的好处,那就是,它和任何颜色都能搭配,好比你们的鲜红和洁白”。(指于丹跟柴静的衣服)

我没有把落叶半床想象成灰颜色的孔子,我想到的是南方的一种乔木常青树。每年四月,在阳光明媚的天气里,东风像西风一样地狂吹,树叶像秋叶一样纷纷地离开树枝在空中凌乱飞舞,之后落在地下挤成厚厚的一堆,随即又被东风卷起来,像潮水一样往前奔跑一段时间后再次落下来,然后,再飞起来奔跑。

那时候我住在广州市白云区的西槎路,租房附近有一座小公园,名字叫增埗公园,公园旁边有一条河叫增埗河。河水不是很清澈,但公园这一段路却很宁静。靠公园的一边河堤上有几张观景椅,南方的春天,风很大,但给人很是舒服。我时常走在公园里,看见香樟树上的叶子纷纷地被风吹下来像汽车一样到处跑,有的落到了河面上就再也飘不起来了,像花瓣一样躺在上面随波逐流。这本应该是春天里流动的一道亮丽风景,而我却莫名其妙的伤感:无可奈何叶落去。

当我把目光从河面上收回来,投放到岸边的观景椅上,发现没有人坐的空位子上落满了落叶,在相隔不远的另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耄耋老人,手里娴熟地拉着二胡,音乐出来的是《牵手》。风猝不及防地又一阵猛吹过来,落在椅子上的落叶像一群受到了惊吓的麻雀迅疾地扑腾起翅膀往空中逃窜。老人的二胡声没有停,但已经拉出来的音乐飘在风里断断续续,让我感觉到那些在空中乱舞的落叶像是一只只断了线的风筝,老人二胡里拉出来的音乐声是一根根这些风筝挣断了的线。

我又一次地悲从中来,想起了海子《九月》里的两个词: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我发觉老人很孤单,我很孤单,落叶也很孤单。

我突然还想到了一个人:落叶半床。

她人的样子就是我眼睛里这些凌乱飞舞的香樟叶。——尽管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的姓名、性别、年龄,但直觉告诉我,她是女的,30至40岁间,中等个头、性格温和宁静,喜欢浅浅的素色,骨子里渴望的生活是诗歌一样的美丽浪漫,但现实生活里却是一个很孤独,懂人间烟火的女人。而且,我还坚信地相信,她名字里一定有一个“琴”。

那时候我们尽管已经认识了,但从来没有说过话,就是后来我进了编辑部,大家都在一个QQ、微信群里时也没有说过话。我记不起来我俩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加的微信,她说是买我诗集时加的。彼此虽然加了微信、QQ,但这么多年来也没有聊过什么天,最多也就三言两语的,一次没有超过三分钟。

2017年冬天的某天上午,她发信息叫我核对一下地址,说给我邮寄了一箱苹果,陕西红富士,朋友家种的,没喷过农药,没染色,没打蜡。她说这几年读了我的很多篇文章,知道我一直是一个人在外面漂泊,很是心疼,但又无能为力帮到我,得知朋友在卖苹果,就想着给我邮寄一箱。看着她发过来的文字,我的心里特别的感动,一个人在外面漂了十多年,还在漂,中秋春节都从来没有过过,心里的苦涩早已经枯竭了,突然流进来了一点儿蜜水把苦涩给浸湿,这滋味我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她说,地址同电话是买我诗集时在快递单上抄下来保存着的。那次我没有拒绝,苹果签收了,也吃了,味道不用说,是我有生以来吃到的最甜最好吃的苹果,只是,我一直没有对她说,也没有写一篇文章哪怕一行诗来表示感谢。——爱对我来说太珍贵,尤其是友情里升华起来的亲情。

我俩的性格很像,貌似都只是善写而不善言。我在收到了她的苹果后,俩人还是不怎么聊天,而她,也不喜好发朋友圈。

今年春节,新冠疫情爆发后封城封国,我俩彼此也没有问候一声,直到武汉解封后,她说了句:“这个春天坐在屋子里看着窗户外面的玉兰树花开了谢,谢了再开,春天就过去了。一个春天没有看手机,现在看,见大家都还在,都很好,我也就放心了。”她这段文字把我惊呆了,手机时代,一个春天都被封在家里,不看手机,她在干什么?

前不久我跟她谈起春天里的疫情,我说方方日记事件影响之大压过了新冠疫情。她问:“方方怎么呢?她做了什么事让这么多人关注她”?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问:“你不知道方方日记”?她回答:“不知道”。我问:“你住的地方没有封锁”?她回答:“封了,一个多月不能出门”。我问:“那封的这段时间你在干什么呢”?她回答:“做手工,当家庭主妇,一日三餐做一家人的饭,洗碗,看窗子外面的玉兰树花开了谢,谢了开。”我问:“一个多月你都不看手机,也不看电视?”她回答:“不看”。我问:“为什么?”她回答:不想被网络里乱七八糟的信息搞得真假不分而劳神烦心。”

她这回答彻底把我给震住了,我仿佛看到了她的表情——不惊不咋,不喜不悲,自自然然,平静得很。她这份淡定再次让我想起,刚认识她时在广州的增埗公园里看见四月天里的香樟叶漫天飞舞,由此想到了她的笔名落叶半床,幻想出来她人的外貌和性格。——尽管到现在,我还是没有见过她本人和照片,也不知道她的年龄,但我肯定,她就是我描述的那种人。

一直处于漂泊,居无定所的我,一年四季的心也都处在恍惚不安中,尤其是秋天,就更是猛烈一些。前不久,她在朋友圈里发现我的状态不怎么好,难受担心,却不知如何安慰,便写了一篇文章。几千字,全部是她噎在喉咙里的眼泪。读着文,我好似在林荫道里读着一封长长的信,来回不安地游荡,当着落叶纷飞。我对她说:“公众号我不想继续做了”。她说:“坚持做下去吧,若不介意我的文章写得烂,我愿意把我所有的文章都授权给你,你想怎么发就怎么发”。

她自己也有公众号,半纸年华,和她的笔名落叶半床十分协调,却为了我而搁置下来,我的心里满是忏悔和歉疚。

这段时间因为编辑她的文章,才算是从认识她以来真正地读她的文,才发现,她的文章写的不是一般地好,而是非常地好。博古通今,腹有诗书气自华用在她的身上一点都不夸张。一个月来,我的公号涨粉好几千。今日头条上,她给提问的人答疑解惑,把哲学搬出来分析得头头是道,有人留言:太有才了,这回答真是绝!

她对我说,大学读的是中文系,毕业后,本是在某所学校里当高中语文老师的,教了几年书后,因实在接受不了应试教育来教学,就辞职了。

午后我去到西湖,天已经晴了,温度上升了好几度,像是回到了春日,断桥北山街边的法国梧桐,手掌大小形状的褐色树叶在冬风的催促下纷纷地飘下来落在地面上,有的飞进西湖睡在水上,像是一尾鱼。遗憾的是,湖边的观景椅几乎每一把上都坐的有人,自然,我没有看到“落叶半床”。但是,我看到了有人拿着梧桐叶在玩,摆着各种姿势拍照,还听到了悠扬的二胡声,只是,拉的不是《牵手》,是《喀秋莎》。

这已经足够了,足够让我充满诗意幻想——大上海住着一个人,她是我的文友,也是我的亲人。

她叫张琴,笔名落叶半床。

2020.11.29—30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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