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行

没有家书可等的人，夜是淋湿的孤坟

没有锦书可读的人，雨在独奏，夜是听众

——《山居秋暝：与王维书》

风雨泰山行

一

世间事有很多很奇妙。2019年是我人生中灾难最重的一年，国庆节下午，我坐在出租屋里看着窗外面明媚的阳光，心恍恍惚惚的，突然收到了一条微信，是山东泰安一位文友发过来的，她问我假期安排。我回复她，上半年一直病重，至今都处于失业状态，估计熬不完这一年。她回复，来我这里玩几天吧。我不知道她这话是真心的，还是客气的，我想都没有想，立即回复：好的！马上买票。

那年我买的是10月2日的普通火车硬座票，起点站是温州，我在杭州站上车，终点站是沈阳北，抵达泰山站的时间是10月3日下午。我清晰地记得走出泰山站后，迎面的天空是一轮圆圆鲜红的夕阳，左手边是近在咫尺雄伟俊美的泰山。文友在电话里告诉我，让我去到北面的xx地方等她。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不费吹灰之力，准确无误地知道北在哪个方向。

在朋友家的当天晚上，我突然想起10月7日是农历九月初九，重阳日。这个日子是登高祈福，拜神避灾日。泰山是中国神山，是五岳之尊，而现在的我就站在它的脚下，冥冥之中，感觉这次来泰安是上天特意为我安排的。于是，我对文友说，重阳日的头一天我想去登泰山，重阳日的早晨我要站在泰山顶上观看日出。

文友抱歉地说不能陪我一起去爬。她说三十多年前他们上去拜过泰山老奶奶等神仙，之后又上去还了愿，现在不能再上去了。

10月6日早晨，我一个人坐公交车去到泰山红门售票厅，买了票开始往山顶上爬。那天天气不好，风雨交加，幸运的是，直到爬到了山顶后雨才下大起来。我在山顶上住了一宿，半夜时雨停了，清晨四点起床出到外面，人群黑压压的一片，都是到日观峰等看日出的。山顶的气温比山下冷许多，又是清晨，温度更低。天还未亮，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但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亮晶晶，一闪一闪的，这景色是消失了几十年的童年，是梦中的真，是真中的梦。

那次登上泰山后非常幸运，重阳日站在日观峰的最佳位置观看到了摄人心魄的日出和美丽浪漫的云海，祈福下山回杭州后，过完春节人就渐渐地顺利起来了。三年疫情，是我人生中过得最顺利的三年。三年前的重阳日我跪在玉皇大帝和泰山老奶奶的面前祈福时说，心愿成了，三年后，我一定回来还愿。

二

2020年初我就在查看2022年的日历，发现重阳日跟国庆长假连在一起，而且既不是头，也不是尾，是10月4日，这个日期非常符合我不慌不忙地再去登泰山，唯独担心的是怕受疫情阻扰。2022年国庆假期确实受到了疫情很大的阻扰，但并没有阻止我顺利出行，七天假期全程来回，每到一处卡口都是顺通畅达。

和三年前一样，同月，同日，同一个出发车站，抵达的终点站也是同一个。不同的是，三年前我是一个人出行，思想恍恍惚惚，渺渺茫茫的，这一次多了一个伙伴，是一位小兄弟，心情美丽了许多。

三年前抵达泰安站的时间是10月3日黄昏，在车上熬了一宿，这次抵达时零点刚过，没有熬夜，再就是受疫情影响，没有去文友家，俩人也没有见面。因此，我跟小兄弟在抵达泰安后，在车站边上的一家宾馆歇息，早晨起来，步行去到泰山的红门售票厅买票爬山。有意思的是，那天是农历九月初八，和三年前的农历日期重合，天气也一样，只是，这次的雨下得要大一些。

三

跟小兄弟从宾馆步行去往红门售票厅的路上，雨越下越大。好在风不大，因此，撑伞还不受影响，只是快到红门广场的时候，突然变成了狂风暴雨。只要再走一百多米，就能走进屋檐下，可这狂风暴雨瞬间把广场填成了河流。我俩为了不让鞋子湿透，尽量找水浅的地方。这一百多米的路程，我感觉走了一个世纪，等走进屋檐下时，鞋子虽然没有湿，但全身差不多湿透了。那时我心里想，这准是玉皇大帝跟泰山老奶奶知道我遵守承若地来了，他们喜极而泣，或者，他们在考验我的情绪。心里这样想着，便对淋湿的自己也没有了抱怨。

我不知道身边的小兄弟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他这次和我一起来登泰山，心情跟我三年前很类似，只是在杭州的这几年，身边一直有我这个兄弟。他是北方人，跟我一个属相，小我十二岁，但长得像南方书生，小个头，面容清秀，性子比我温和。

因为雨雾原因，站在泰山脚下，抬头却看不清泰山面容。望着天空哗哗倾倒的雨水，一时半会儿觉得它停不下来，再看时间，快到中午。三年前的今天我站在泰山脚下时，商户告诉过我爬到山顶要7～8个小时，尽管那次我爬上去只用了三个小时，那是因为天气没有像这次恶劣，加上体质好，又是一心一意地在爬。我们这次爬山的目标，明天清晨必须要站在日观峰上观看日出，尽管眼前的天气让在场的游人们都极度悲观，但我是极度自信的——三年前今天的天气和今天一样，明天山顶上的天气也一定和三年前的明天一样。

小兄弟很听我的话。我告诉他，三年前的今天我跟你一样的心情，登泰山就是这样的天气，上到山顶更是大风呼啸，大雨滂沱，但第二天凌晨天就晴了，重阳日不仅看到了震撼壮观的日出，还看到了美丽浪漫的云海，下山后没过多久，人就渐渐地顺利起来了，而且还认识到了你，所以，今天不管天气有多么恶劣，只要不封山，我们就一定要爬。

我们去到一家商铺里买雨具跟登山用的工具。我的背包里背了一件雨衣，是三年前的今天在这里买的，只是那天的雨下得不是很大，我没舍得穿，没有想到，三年后的今天竟然用上了。小兄弟买了一件雨衣跟一双雨鞋，我只买了一双雨鞋，节约了一件雨衣的钱。我对小兄弟说，凡是徒步登泰山的人，不管你是哪个年龄，不管你的体质有多好，你都必须要成为一次老人，你要有一根登山棍，否则，你是难以登上泰山顶的。人们常说的有眼不识泰山，这根棍占据了一半哲理。

四

我们顶风冒雨地来到孔子登临处的牌坊口，掏出手机看时间，十一点整。风雨泰山行正式开始。

天上的雨水向下，石阶上的流水向下，风没有方向地乱吹，而此时登山的人却不少，一个个穿着雨衣跟雨鞋，有的像我一样，还撑着一把雨伞，一步一个台阶地向上。我对小兄弟说，你看，这些和我们一起顶风冒雨毫不犹疑登山的人，内心和我们是同一个信念——为了明天能站在泰山顶上看一场美丽壮观的重阳日出。我说，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你一定要相信明天的泰山顶是红日东升，云海蔚为。

从孔子登临口爬到检票口，这段路程很长，约估有二公里。一过检票口，雨水就小了，只听见哗哗哗的流水声，这水声如此悦耳，像童年老家门前河流的金曲，像胡琴说。站在山路边朝山涧处望去，浑黄的浪花一朵朵，像一支支欢快的舞蹈。粘着雨水的凉风吹拂在脸上，钻进鼻孔，润进肺腑，沁凉、甜润、芬芳，伴着林间的鸟鸣，一份久违的亲切和感动让我情不自禁。

我是一个很在乎形象的人，见雨水小成了雨丝，便脱掉了雨衣。这次出行在外一共五天时间，分别在山东省的三个城市。因为担心怕疫情突起被困在外，不能如期地返杭回到单位上班而耽误工作，出发前，我列了一张非常详细的必带生活用品表和一张精确到几点几分人在什么地方的出行计划表，还有一张五天时间里最高消费限额表，其中，我俩把笔记本电脑跟U盘都带上了。

人人都知道，登山最消耗体力，随身携带的物品要求越少越好，越轻越好，而我俩的背包却沉甸甸的，少说也有十几斤。小兄弟虽然当过两年兵，但根据我平时对他的了解，总觉得他的体质跟毅力都没有我顽强，我担心这次他背着这么沉甸的背包登这么高的山，能否坚持得住。一路上，我找着各种不被他发现我是在怀疑他的毅力，也不伤他自尊心的谎言向他要包里的东西，然后装进我的背包里。但上到南天门后，我才承认我低估了他。在爬最陡峭的十八盘时，起步他比我晚了十几分钟，中途又上了趟厕所，而爬上来，我只比他早了十分钟。

五

我对小兄弟说，泰山主峰是玉皇顶，海拔1532米多。山高我为峰！我俩今天爬泰山的目标是在天黑前要到达南天门，去到天街上找一家宾馆歇息，所以，今天上山，一路上我们不要过多的把时间停下来欣赏风景，明天下山我们再把脚步放缓。

上山的路上，雨时大时小，一直在下，完全停下来的时间极其有限，且极其短暂。幸运的是，每次我俩碰上瓢盆大雨时，身边不是遇到了店铺，就是遇见了很大的山洞，把大雨给避过去了。

上到中天门，雨暂时停歇了，四面远处的山色变成了天外仙境，美到我这个写诗的人都无法形容，游客们都在欢呼着找位置拍照。小兄弟尽管也拍了几张，还录了像，但我看得出来他内心深处仍压抑着自己，再美的风景也让他释放不出来思想的苦闷。这种心情跟感受我深有体会，三年前我经历得比他更深。所以，我没有安慰他，更没有去开导他。人处在逆境时，一个人对他最好的安慰与开导是陪在他身边，默默的照护他的生命安全，其他都得靠他自己慢慢地悟，然后慢慢地走出来。就像这雨前、雨中、雨后的泰山。

我俩登上南天门的时间是下午四点整，用了五个小时，比三年前我一个人爬上来多用了两个小时。三年前我36岁，延长的这两个小时不是我老了，而是天气原因。从山脚到南天门，一路上我俩除了遇见的几次大暴雨有做短暂的歇息外，其他时间都没有歇，严格些说，是没有将背上的背包取下来坐着休息，这主要原因是下雨，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到处都是积水。这样算下来，这次登上泰山所用的时间跟我三年前用的时间相差不多。

一路上，我们还看到了一处美到无法忘记的风景——云步桥流瀑。山泉是从泰山顶上众多条涧谷里流泻到一起汇集而成的，优美的线条像琴弦，每一条瀑布都是音色悦耳的旋律，山色空蒙雨亦奇，杭州雨西湖的风景此时用在巍峨泰山上的这处景色，更显得诗情画意。我依依不舍，流连忘返，想象着今夜天晴后，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千年美。但我没有忘记今天登山的最终目标，于是，我只能继续向山顶上爬，眼眸与耳畔回响的：听山山有色，听水水有声，风来松涛鸣，雨去竹泪落。

六

上到南天门，尽管离玉皇顶主峰还有一些距离，但可以说已经登上了泰山。三年前我登上来后，在一家宾馆的外面最隐蔽处背对着桃花岭大峡谷，面向十八盘坐着休息时，走过来了一个很文雅的男孩子，他礼貌的对我说，能否帮他朗诵一首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他说他是一家旅游公司的宣传员，一大早就爬上了泰山，一直在找一名适合朗诵这首诗歌的游客，但一直没有找到，直到遇见了我。

我苦笑一声，答应了他。站在漫天雨丝里，带着耳机，对着摄像机镜头，朗诵了这首诗。我不知道他最后用了我的录音没有。三年后的今天我再次爬上来，第一时间又去到那个地方，然而，物是人非，桃花岭大峡谷依旧，南天门依旧，天气也依旧，人却不知何处去了。

我们在天街靠桃花岭大峡谷边上的一家酒店住了下来。受疫情影响跟天气影响，上面的酒店价格不算太贵，我们订的是一间30多个平方，有独立洗手间跟热水沐浴间和一扇大亮窗户的山景房，第二天中午12点前退房，总价680元，送2张早餐券。同山下的酒店比起来，这个价钱比较贵，但和三年前我上来问的价格2000多要便宜许多。那时我穷得窘迫，选了一间只有几个平方，一间小暗窗，没有厕所也没有洗手间的客房住了一宿，价格是200元。所以，这次的价格跟室内的环境，我觉得是在免费享受。

感谢在红门广场买的那双雨鞋，在酒店里脱下来，里面自己的鞋是干的。洗了一个热水澡后，我带着小兄弟去山顶主峰。

走出酒店大门，天已经黑了，雨也停了，但风大得吓人。我俩用手机里的手电筒照明，凭着我三年前的记忆，迎着凌冽的西北狂风拾阶而上。到达日观峰时，风大得让我这个150斤重的人完全招架不住。在上面看见了两类人，使我的内心有着完全不同的两种感慨。在去往拱北石的入口，左边是万丈悬崖，有几个男人支着梯子，其中一个人的身上绑着绳子站在上面，我问他们在上面干什么，他们说修电线，为了明天游客上来观看日出行走方便。他这话一出口，我喉咙就哽咽了。我说，谢谢你们，这里太危险，天又黑，又大风，你们一定要小心。在日观峰的另一处平地，一个男人在支帐篷，因为风太大，他怎么也支不成功，好不容易支成功了，人还没有钻进去，就又被风吹翻了。此时，天上又下起了雨，温度已是零下。他在这里支帐篷不是穷住不起旅店，而是为了享受浪漫和为了明天早上能第一个看到日出。我觉得我也是一个浪漫的人，但对这种浪漫，我实在不知道在浪漫什么。这种用自虐和打算付出生命为代价来享受浪漫却又不是浪漫的人，是愚昧，是作死。我不知道这个人最后是去住酒店了，还是坚持住在帐篷里享受他的“浪漫”。

七

这一夜我不知道小兄弟睡得怎么样，我生来四处漂泊，所以，在任何地方睡觉都不择床，倒下身子就呼噜声声。

第二天起床开门去阳台上看衣服干了没有，见酒店服务员在一户户地敲门，喊起床看日出。我兴奋地问他，能看到日出？他说不清楚，但雨完全停了，风还是很大，雾也很重，出去碰碰运气吧。

我从阳台上返回房间叫醒小兄弟，简要地洗漱后就出了门。外面的风真大，最小有八级，温度也低得厉害，游客没有三年前一半多，天上也没有一颗星。我心里嘀咕着，今天想看到日出，恐怕有点儿悬。

我们走上天街，见有游客在租军大衣，小兄弟说去租一件，我说你去吧，我不租。我站在原地等他，刺骨的大北风吹得快把我卷到悬崖，这还不要紧，主要是冷，全身像是蹲在冰箱里。我有些后悔没有去租一件，但穷怕的我最终还是舍不得钱，忍住了。小兄弟回来时穿着军大衣，他告诉我60块钱，我说这么便宜？他说是的。我没有吭声。我俩继续往山顶上爬。爬了十多米，他见我冷得快走不稳路了，坚持要去给我租一件，却被我一直阻拦着，最后他不再听我的了，坚持往回走。

他把租来的军大衣递给我，叫我穿上，那一刻，我什么话都没有说，眼睛潮潮的，听话地穿上了。顿时，全身暖和了许多。

去日观峰的路上，见有人不断地往回走，我们询问原因，他们说山顶气象台的人说今天看不到日出。我们不死心，继续向上，来到拱北石，我指给小兄弟看我三年前的今天早晨站的位置，以及向他描述日出前、日出中、日出后的各种变化。

天有了微弱白光，能隐约地看见身边的物体，但气温太低，风吹得更大，和三年前比，天气要差许多。气象台的人说看不到日出，我心里想，肯定是看不到了，但面对身边的小兄弟，我却不能告诉他真话，我一直口是心非地对他说，在泰山顶上，分秒钟都能创造不可能的奇迹出来，气象台的人也是在望天说话，他们不是太阳。

日出的时间里，东方的天空有出现了淡淡的各色云彩，还有好几条像虹一样地飞过，尽管每次都极其的快速，但它们点燃了我们这群冒着风寒，站在这里的游客们无数次内心里的火焰。听见他们兴奋的欢呼声和惊叫声，我也一次次地在心里燃起了能看到日出的希望。

日出没有看成。小兄弟失落地说，我早就知道，我的运气一直不好。我说你说得不对！日出虽然没有看到，但今天是重阳日，无雨，你如愿地站在了东方神山之巅，这是最大的成功。日出也不是完全没有看见，你若干次的看见日出的地方出现了美丽的云彩和一道道红光飞过，这是泰山赐给你比看到日出更多、更美好的希望。希望无所谓有无，这次的遗憾是为了让你下一次必须再来，云彩与飞虹是在告诉你，下山后你要努力奋斗。成功人不是一帆风顺的，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心里有希望，并找到希望的方向，然后在心里燃起追求希望的力量与动力，去脚踏实地的奔跑，你就一定会成功。励志在坚不在锐，成功在久不在速。一个有梦想有朝气的理想青年，有志者要立长志，无志者要常立志，只要你励志的精神不灭，只要你找对了方向，并付出行动，太阳就一定会冲出云雾喷薄而出，光明地照耀山河大地。路遥说早晨从中午开始，换成一句成语，叫大器晚成。

八

我们拜了玉皇大帝，主要去到碧霞寺拜了泰山女神，也就是泰山老奶奶。泰山是一座道教神山，道教讲究的是天人合一，顺其自然。因此，这里不兴昌大动干戈、挥金如土地向山神摆放昂贵的贡品和募捐，甚至，上香也是每个人免费领取三支。公告上写着，只要心诚和心善，山神就会喜欢你，给予你最好的照应。

我跟小兄弟各取了三支清香，点燃后，面向泰山老奶奶拜了起来。我在心里默默地说着三年前下山后的经历，并虔诚地感恩，之后，又许了新的心愿，并说，七年后的今天，我再来。小兄弟学着我的姿势，也许了他心中的愿。

因为没有看到日出，也没有看见云海，而且风大雾大，气温低，我们便没有在山顶过多地停留，连三年前我看过的许多景点这次也没有去。在天街上用免费的餐券吃了一顿早餐后，回到宾馆认真地洗了一个热水澡，便退房下山。

站在南天门牌坊，听见日观峰有集体的兴奋欢呼声，抬头看，一轮红红的太阳挂在天上。我赶忙叫小兄弟看。太阳尽管不大，也没有彰显出雄性的阳刚英姿，但毕竟是泰山日出。这温和的红日，像极了小兄弟的外貌跟性格。

高处不胜寒。南天门以下的风比日观峰上小了许多。空山新雨后的泰山，空气清新，秋色怡人。雾一层一层地退去，显现在眼前的是一览众山小，造化钟神秀的泰山风光。

十点，我俩准时下山，一路上更多的人在向上，惊艳到我的是游客的服装，他们穿着各种季节的衣服，有军大衣、有羽绒服、有短袖、有长袖、有春装、有秋装，有穿着笔挺军服的武警，有穿着西服，甚至还打着领带的男人，最让我惊讶的，是有女人穿着高跟鞋……

下山途中，小兄弟时不时地回头望向山顶，每次望，都能清晰地看见南天门。我说，南天门是人界跟天界的入口处，是通往玉皇顶的正门入口，它是泰山的南大门，也是正大门，是泰山地标，无论你站在山的什么位置，都能清晰地看见它。它跟大海上的灯塔一样，给人在黑暗深处，寻到生命的奇迹。

下到山脚再看时间，十五点，用时跟上山一样，五个小时。不同的是，上山的时间是一鼓作气地在爬，忽略了沿途许多美丽的风景，而下山，我们是边走边欣赏，背上的背包和脚下的鞋轻松了许多，瞳孔里跟脑海里的秀色风景多了许多。

走下最后一步台阶，小兄弟再次回头看向山顶。我笑着说：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重阳日，你一米六的个头，用一双脚，用五个小时，背着一个沉重的背包，顶风冒雨地征服了这座身高1532.7米，亿万年岿然不动的巍峨泰山，你很了不起。我说，每个人身上的潜能都是无限量的，这份潜能尤其是在他最失落的时候最容易爆发出来，前提是，他得要发现自己的这份潜能，还要遇到一个指点迷津的人，剩下的，就要靠他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地去用时间，用毅力去攀登。智慧的人，尤其是男人，人生路上要能曲能伸。走，下一站，我带你去济南看水。

2023.2.17—18 钱塘

济南味道

从泰安去济南翻过一座山就到了，但交通还是要走公路或是铁路。我们是从泰山站乘坐普通列车过去的，全程57分钟。到达济南站已是黄昏，尽管疫情还很严峻，但车站里却是人山人海。

做完核酸出来，小兄弟问我第一站去哪里，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去老周家牛肉烧饼店。小兄弟笑了。其实，他不问我也知道答案——在杭州计划去泰山时，我就意志坚定地对他说，爬完泰山后必须去济南，原因之一，我要去老周家店饱吃一顿我日思夜念整整三年的芝麻烧饼和甜沫与荷叶粥。

老周家烧饼店坐落在市中区普利街，离趵突泉公园很近。三年前貌似也是这天的这个时候，我从泰安到济南后去宾馆的路上，手机没电了，不能导航。为了找地方充电，我在这条路上来回地走，找有插座能充电的小吃店，发现除了老周家牛肉烧饼店外，其他店里都没有。这家店是清真店，我吃不惯清真菜，但为了解决充电问题，还是进去了。店里的面积不大，正是晚饭时间，点餐跟用餐的人都很多。我看见菜谱上除了牛肉烧饼跟羊肉汤等清真口味的吃食外，也有素芝麻烧饼和其他小吃，价格都很便宜。我要了三个素芝麻烧饼，一块五一个，还要了一碗甜沫，四块钱，坐在靠路边门口的一张桌子上一边充电一边吃。烧饼一口咬下去，我的心肺顿时如在清风月夜下开出了一朵莲花，那酥、那脆、那嫩，那小麦的清香，是我有生以来吃到的最美味的食物，还有那碗甜沫，我以为是跟甜豆浆一样，却不曾想是用小米、菠菜、花生等食材熬制的咸粥，没有一丝儿甜味，但同其他粥比起来，味道要鲜美许多，如十多年前我在郑州喝到的那杯极品信仰毛尖春茶。

2019年我的霉运很多，一个灾难连着一个灾难，穷困潦倒到一天最多吃二顿饭，但这次却被这两道济南美食给俘获了，吃完后，我又要了两个烧饼，甜沫也打算再要一碗，却被店员告知售罄了，于是换成了一碗荷叶粥，售价也是四块。荷叶粥的味道是清香甜美的，喝在嘴里顿觉清心明目，神清气爽，牙齿缝、胃里如一轮明月伴着清风徐徐铺开。

那年我在济南停留了两天，每到饭点时都来老周家烧饼店用餐，遗憾的是，甜沫再也没有吃到，每次都被告知售罄了。离开济南时，我特地跑来准备买二十个烧饼，却被店家拒绝了，他说客人太多，份量不够，最多卖我三个。幸亏他只卖给了我三个，我在宾馆附近的一家专门卖烧饼的店铺里买了另一款同样是美味无穷的芝麻烧饼二十个一起带回了杭州，实践告诉我，这烧饼只能吃现烤出炉的，冷后加热不仅味道不美，简直难以下咽。

我跟小兄弟在火车站附近的马路边各自用支付宝二维码扫了一辆小黄车骑着过去，在一处三岔路口，我因辨别方向在绿灯时间里突然停了下来，致使后面一位同样骑小黄车的姑娘毫无准备地撞上了我的车，好在俩人都平安无事。事实是我做得不对，但是姑娘追的尾，所以，吓得她使劲地说对不起，我尴尬地笑了笑，说没事儿，于是，各走各的路了。

再见到老周家烧饼店，外面的装饰和三年前没有任何变化，进店后，里面挤满了客人跟外卖小哥，工作人员忙得不亦乐乎。我抬头看挂在墙上的菜谱跟价格表，除了牛肉烧饼增加了一款25元一个外，其他的都没有涨价。店里面没有空座位，我们等了一小会儿，看见有人吃完准备离开，赶紧抢了上去。这次点餐只能在手机上操作，我对小兄弟说，烧饼不管你吃哪一种口味的，尽管吃，我买单。他也就不客气，要了两个牛肉的、一个素芝麻的，外加一碗荷叶粥。我不吃牛肉，只要了三个素芝麻烧饼，准备再要一碗甜沫，发现售罄了，于是也换成了荷叶粥。

烧饼跟荷叶粥还是三年前的味道，这让我很兴奋，也很激动。小兄弟也说这烧饼跟荷叶粥很好吃，特别是牛肉烧饼。我忽悠他，说这荷叶粥的荷叶是店家每天清晨去到大明湖采的，水是每天清晨去到泉城公园挑回来的黑虎泉。小兄弟问我怎么知道，我说三年前我问了工作人员，他们亲口告诉我的。小兄弟看着我半信半疑，不说话。

我很贪恋，三个烧饼吃完已经很撑肚，又要了两个使劲地吃了。出门后没走几步路，肚子疼了起来，急需要上厕所。我熟悉这条路，知道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公厕，于是加快速度地走过去，难堪的是，厕所门封了，边上竖着一张牌子，写着暂停使用。人有三急，这下子我又气又急，但却无计可施。

这次来济南，我的第二个目的是去看大明湖边上的一条胜似江南古镇的街道，名字叫曲水亭街，她在我的眼睛里，江南古镇的小桥流水没有一处能美得过她。三年前的一见，她便在我的脑海里如同老周家烧饼一样让我魂牵梦绕和日思夜念。这次在老周家吃完烧饼出来，我的计划是步行到泉城广场，然后走到这条街或是这条街附近的百花洲找一家宾馆下榻，没想到被厕所一事给打乱了，只好急急忙忙的来到趵突泉公园外面的一条路上住进了一家酒店。

平时我外出住宿，最在意的是酒店名字，这次因为来不及挑选，但对这家宾馆的名字也很满意，叫七十二泉宾馆，费用159元。我们住的房间号叫无忧泉，里面的环境不错，墙壁上挂着一幅画，就是济南七十二泉中的无忧泉，画上面题的是明代诗人晏璧的诗：“槛泉西畔漱清流，酌水能消万斛愁。白叟黄童争击壤，春来有事向东畴。”这房这画配这首诗，很符合我俩今夜在济南歇息。

因为没有吃到甜沫，我的心里始终不甘，第二天一大早起床洗漱后来到老周家吃早餐，进店后发现这么早的时间就人满为患了，我们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有空座位让出来，失望的是，甜沫仍被告知售罄。

我们在济南停留的时间只有一天，下午四点前必须去火车站坐车前往青岛，所以，想继续吃到甜沫的机会已经不可能有了，在曲水亭街边上的美食芙蓉街上，我也没有看到有卖甜沫的店铺，甚至连老周家那款烧饼和三年前我在宾馆附近一次性购买了二十个的那款烧饼也没有看见。三年前我住的宾馆在天桥区，而现在的天桥区是疫情高风险区域，我们不敢冒险前往。就这样，日思夜念了整整三年的济南烧饼跟甜沫和荷叶粥，千里迢迢冒着高风险过来，尽管解决了三分之二的嘴馋和胃馋，但我还是感到遗憾，可又没有办法补救，只能带着这三分之一的遗憾离开。

2023.3.26 钱塘·春园村

濯缨泉，照我思索

这次来济南，我的第三个目的是为了身边的小兄弟，在《风雨泰山行》一文里有讲述他跟我来山东的原因，文章结尾处我写到：“智慧的人，尤其是男人，人生路上要能曲能伸。下一站，我带你去济南看水。”

济南是中国的北方城市，因泉水众多，风景秀丽而闻名天下，所以，济南的别名为泉城和泉都。

济南的美誉有很多，山水风景和历史文化由一河一湖三泉四园组成。一河是护城河，一湖是大明湖，三泉是趵突泉、黑虎泉、五龙潭泉泉群，四园是趵突泉公园、环城公园、五龙潭公园、大明湖风景名胜区。济南市市花是荷花，市树是柳树，市鸟是白鹭。济南大门的对联是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因泉水多，柳树多，济南市市民享誉着家家泉水，户户垂柳的浪漫与幸福。黄庭坚写诗赞誉，济南潇洒似江南。元好问写诗向往，日日藕花扁舟里，有心长作济南人。

一座纯北方城市，无论是自然风光，还是人文脾性，都应该是粗犷豪迈的，而济南却因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除了生活在黄河边、泰山脚下具有北方的粗犷豪迈外，又被泉水、荷花、柳树包围，血液和骨子里渗入了许多南方的灵秀温婉。山是稳实的，水是灵动的，人活一世，只为了做人和做事。圣人说，做人要如水，做事要如山。这两样东西刚好构成了生物界里的一阴一阳。中国文圣出在山东，兵圣也出在山东，这就是天时地利人和。现代人评价山东人：文文得好，武武得好。

济南因泉水闻名天下，又以趵突泉享誉天下第一泉，初次来到济南的外地人，都会去看一看它。趵突泉在趵突泉公园，三年前的这个时间我进去看过一次，这次再进是故地重游，但小兄弟不是。促使我进趵突泉公园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里面有一泉，从形到声都酷似小兄弟，我要引他去看一看，让他看清自己。

秋高气爽的济南好天气和三年前一模一样，进园后我们先去看了趵突泉，此景是园区游客最密集的地方。泉水忙不迭地喷涌而出，一朵又一朵的大浪花汇集在泉池里向外流去，流进护城河，流进小明湖，再流进大明湖。之后，我们看了大大小小数不胜数的名泉和其他风景，从李清照纪念堂出来，来到了濯缨泉。此处濯缨泉不是七十二名泉王府池子那个濯缨泉。就是这个濯缨泉，我说小兄弟从外形到内心都很像它。

这处濯缨泉的位置比较隐蔽，因此游客不多，环境静谧清雅。同其他泉不同的是，它没有泉池，只有一条像山涧里不成规则的溪谷，水很满，各种颜色的金鱼很多，是园子里其他泉水里的金鱼最能零距离接近人的。溪谷上面是一座小石山，山石上有一些花草植物，优美的泉水形成一根根细线条，高山流水一样地流入到这条溪谷里，形色优美，只是水声轻缓，是一幅清泉石上流的画卷。我猜测，这处泉应该不是独立的泉，是公园里其他泉水流入到护城河最后一站的汇集点。

我问小兄弟，你有没有发现这濯缨泉哪些地方像你吗？他摇头。我又问，那你说说，你眼睛里的这处泉和其他泉有什么不同之处？不记得他当时说了些什么，但记得他的回答一句我都不满意。见他都答不上来，我说，这处泉在趵突泉公园里，咫尺趵突泉，说明它的身份很高。你一直认为自己怀才不遇，这说明你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一匹千里马，只是没有遇到赏识自己的伯乐。

小兄弟聚精会神地看着我。我问他，我说的对不对？他微笑，不点头，也不摇头。

我接着说，这处地位极高的濯缨泉，来欣赏它的游人却远远没有其他泉多，显得很冷清，很寂寞，原因之一是它的位置偏僻，不易被人发现，原因之二是它泉眼无声，不易被人听见。世界上无论多么优美多么优秀的东西，若是不让人看见或是听见，它能不冷清、不寂寞吗？你一直认为自己是千里马，遇不到赏识自己的伯乐，你有没有在面试时或是在工作中，把你千里马的速度（才华）展现出来给人看？让老板，让领导，让身边的同事都看到结果，掂量你的身价？或者展示给我看，我来对你做个公平公正的发言。

我说，濯缨泉冷清、寂寞是天时造成的，是地利造成的，是人为造成的，它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问题的关键它不是人，也不是动物，没有头脑跟手脚。它没法改变环境，也没法改变自己，但它能适应环境，是用极其平和的表情与心态接受并适应的。你看它，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有声，秋来呈秋景，人来鱼欢心。它面容姣好，气质温婉，内心淡泊宁静，又生活在体制内，过得是诗佛王维的人生，你最像它的两处地方是脾性温和与长相娟秀，这是优点，也是优势。但人不是物，物可以只表现出来一种类型，而人必须要面面俱到，五行均衡。人性本善，也性本恶，社会是人的社会，人是欲望的人，因此，社会是复杂的社会。一个人要想在社会上生活得快乐，不能只性本善，还要性本恶，这个恶不是邪恶，险恶，心术不正，心肠歹毒，而是欲望跟野心，然后使出行动，也可以说成是仰望星空，脚踏实地。

虽说这濯缨泉没有野心，但认真观察，发现还是有的。我用手指指到一处激流的位置处让小兄弟看。我说这激流的冲击力量是很大的，你看，它是不是使出了所有的力气想要把夹两边的石头给冲走？让水流变大、变急，让溪谷泛滥，变成洪水，让声势浩荡起来？小兄弟说是。我问他，它的努力会成功吗？小兄弟说不会。我问为什么？他又答不上来。我再问，它的努力会白费吗？小兄弟说是的。

我说，它的努力很难成功，但不是肯定不会成功，有一个成语叫水滴石穿，只要方向跟方法都找对了，锲而不舍下去，加上外部力量的支援，比如山洪来袭，地壳运动，人工开挖等，是有可能实现的，只是这种可能很渺小，尤其是眼下根本不可能，但你不能说它永远不可能，因此，它的努力不会白费，就算永远都不会成功，也不会白费，因为它给这道泉水点缀了一道风景。

我说，这濯缨泉的野心正是你的野心，你姣好的面容跟温婉的性格，内心里却有着十分不满足现状的狂躁，正是这份不满足才把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惨状，连能满足的最基本生活都实现不了。我说，濯缨泉锲而不舍的野心尽管很难成功，甚至永远都不会成功，但它的方向、方式、方法都没有错，缺的只是时间跟机遇，而你正好相反，你努力的方向、方式、方法在我的眼睛里全部都是错的，就像你在杭州时，为解决内心里的焦虑急需寻求一个指点迷津的人，却又始终不知道去哪里寻求而乱走乱花钱，最后走上了绝路。可悲的是，被我发现后把你救了回来，你还是继续往这条死路上走，你继续走的理由不是认为它是一条死路，而是理解为是你的运气不好。

我说，有一句话叫做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黄河不死心，你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见了黄河也不死心的人，因此，近在咫尺的黄河就不带你去看了。还有一首禅诗：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成稻，后退原来是向前。这首诗对你这个在北方农村长大，只见小麦不见水稻的人是没有多大感受的，但对我这个南方农村的人体感却很深。我说凡是插过秧的人都知道，在水田里都是低着头弯着腰，一步一后退地把一块空田插满绿油油的秧苗的，你若是昂首挺胸大步向前，一天一根也插不了。这首禅诗告诉我们做人跟做事的道理，凡事都要分清形式，认清对方，更要认清自己，找对方向跟方法去做才能成功，不是所有的花都开在春天，不是所有的花都能结果实，把稻谷跟小麦埋在土里能长出稻谷跟小麦，把鱼种在土里是长不出鱼的。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此泉谓之濯缨泉。我希望你能面对这一池清泉认认真真地照照自己的外形跟内心，掬一捧水，洗一把脸，清醒自己，认清自己。照我思索，反省自己，找回自己，回杭州后从头开始，从脚出发，成就无怨、无悔、无憾的人生。

2023.4.2 钱塘·春园村

爱晴柔

济南知名度最广，影响力最深的旅游宣传词是“大明湖上好风光”和“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

这两句话出自琼瑶剧《还珠格格》。观众不仅记住了这部剧，还记住了三个人：乾隆、紫薇、夏雨荷。由此及彼，记住了济南，恋上了大明湖。

我跟小兄弟从趵突泉公园买船票后到大明湖上赏风光，上船坐稳后，见到一个年轻的女子牵着一个六七岁小女孩的手站在船头，对着船长大声地发着牢骚，她说她买票后排队排在第一个位置，因为女儿要去洗手间，中间走开了几分钟，回来后船就靠岸了，好的座位被别人给抢占了，剩下的两个空座位她说她不喜欢，要求船长按她的要求给调换。

船长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孩儿，他满脸歉意地笑着，用一口纯正的济南普通话向那个女人赔不是，并解释原因，同时给她建议，叫她等下一趟。女人并不接受船长的道歉，也不接受他的建议，态度极其恶劣地站在船上反复重复着她的那几句抱怨词，船长的态度也始终温和并诚恳地一遍又一遍地向她赔不是。他称呼那个女人叫老师，他说：“老师，您没有坐上您想要的座位，心情不好，我很能理解您的心情，出来游玩，我们玩的就是一个好心情。您买票后尽管排在第一个位置等船靠岸，但在排队期间您因有事走开了，这是您自己的原因呀，不能怪罪任何人。我的船在您走开后靠的岸，不是针对您，只是碰巧。您现在要求我按您的要求让客人同您换座位，这是做不到的。不过，您自己可以跟客人商量一下，他们若是愿意换，事情就解决了，若是不愿意换，那您就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坐上这两个空座位，要么等下一趟。”

女人最终没有坐上这一条船，她是被游客哄下去的。大家说这个女人不仅不讲道理，连基本的素质素养都没有，自己造成的问题归咎到别人身上，恬不知耻。这样的人不值得同情，更不值得尊重。

女人下船后，船就出发了，从护城河驶向小明湖，再驶上大明湖。我跟小兄弟坐在船头，小兄弟大学期间学的是航海，因此，他跟船长聊得很投机，我听了一小会儿，隔行如隔山，对他俩的话题不感兴趣，便把心情跟注意力投入到了大明湖上。

“雨后荷花承恩露，满城春色映朝阳。大明湖上好风光，泰岳峰高圣泽长。”乾隆皇帝当年从北京南下到济南，欣赏到的大明湖是雨后荷花初开的旖旎晚春风光，才子与佳人邂逅，在朦胧的月夜下制造出了一段极其美丽浪漫的风流韵事。我眼前的大明湖是红藕香残玉簟秋的风光，此景尽管不是雨后春日湖上初晴，没有荷花朵朵摇曳生姿，脉脉含情的明丽，没有才子与佳人的邂逅，但湖上一碧万顷，秋水安蓝，一块一块的枯荷在秋阳的照耀下红亮得诱人，金风飒飒，散发出来的清香沁鼻润肺，仿佛，我又坐在老周家牛肉烧饼店里喝着那一碗荷叶粥。湖岸上秋柳含烟，如一个个漂亮的女人刚洗完一头乌黑的秀发，徜徉在风里让其自然风干，这期间，她们闲情逸致地欣赏着湖上飞来飞去的一只只白鹭，遐想着藕花争渡，便引诗情到碧霄。

这条船驶向的终点码头是环城公园，我们在大明湖超然楼码头上的岸，因为曲水亭街离这个码头最近，它是我这次来济南要了却的第二个心愿。

上岸后，我本想再随意地走一走，逛一逛，看几处风景的，小兄弟却不愿意，他说坐在船上已经放眼全览过一遍了，没必要再走一次。我看了一眼时间，快到中午，于是，便直接去往曲水亭街。

再见到曲水亭街，像见到久别的朋友，内心是兴奋的，但少了激动，因为这次再见，街上的游人比三年前多了不少。这是一条由青石板、小石桥、泉水、白墙、黛瓦、柳树、花花草草，它们一样不少地精致组合而成的比江南古镇古街要优美许多倍的一条街道。济南人说的“家家泉水，户户垂柳”，就是住在这条街上的人家。这条街的意境只配有宁静，从静宁的风声、雨声、泉水声、花开声、落叶声、鸟鸣声、偶尔的几句人声中去聆听和感受它的过去、现在、未来，和回忆诸多的悠悠往事。人一旦多起来，声音一糅杂，就有如在呼吸着夏天沉闷的暑气，也感受到了有一些商业的气息。

不过还好，尽管这条街上的游客比我三年前来时要多一些，但并不像疫情前的节假日那样拥挤跟喧闹。小河里的泉还是和三年前我见到时那样的明澈清丽，树阴照水爱晴柔，静静流淌着，两岸的秋柳在金风中婀娜多姿地摇曳，倒影在水里绿意盈盈，像一只只酒杯，曲水流觞，诗情画意。

我本想在这条街上把每一条阡陌的巷子都慢慢地走一遍，慢慢欣赏一遍的，发现小兄弟不是很喜欢这里，加上时间紧迫，于是，我只潦草地走了走，便去到附近一条驰名中外的芙蓉小吃街。

芙蓉街三年前的这个时间我走过，那时还没有疫情，但国庆长假刚刚过去，所以，街上也是很清静的。我对吃不是很感兴趣，走在这条街上，我除了留意烧饼跟甜沫和荷叶粥外，对其他小吃不是很关心，却偏偏我留意的这几样食物没有一家店铺有卖。小兄弟与我不同，这条街上的小吃他都喜欢，可惜我俩都是穷人，很多都只能饱一饱眼福，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吞咽几口涎水。

我们在芙蓉街上吃了一款人气很火爆的烧饼，八块钱一个，小兄弟很喜欢，我觉得味道很一般。我们还吃了一串羊肉串，我更不喜欢。最后吃的一款砂锅味道很不错，但等候的时间太长，端上来后又烫嘴，吃完出来，时间很晚了，不能再慢悠悠地在曲水亭街上走走逛逛，便火急火燎地骑上单车赶往环城公园。因时间原因，我们在公园里接完黑虎泉水后乘坐出租车去到火车站，也没能赶上原计划去往青岛的那趟火车。

这次在曲水亭街，最大的收获是不经意间遇到了三年前我特别来寻找却没有找到的芙蓉泉。之前听人讲和在百度上查询，都说这泉隐居在私人住宅里，这次发现它敞露在外面，在一条巷子的入口处。芙蓉泉的名字很美，清朝诗人董芸写的《芙蓉泉寓舍》：“老屋苍台半亩居，石梁浮动上游鱼。一池新绿芙蓉水，矮几花阴坐著书。”，让我对这道泉一直向往不已。这次看见后却很失落，泉水远不及趵突泉公园里的泉那么明净和富有朝气，显得有些死沉，因为没有受到特别保护，周边又有诸多的小吃店铺，烟熏火燎的，人来人往的，污染有些严重，尽管泉水确实是一池绿色，但眼前的绿是苍台的绿，青苔的绿，而非春色的绿，柳叶的绿。

我在曲水亭街的一处小卖部买了一件小礼物，便同小兄弟骑上单车匆匆地去往环城公园。济南最有特色的特产是泉水，而且不用花钱。天下第一名泉趵突泉被景区人员保护了起来，不允许游客靠近，因此接不了。黑虎泉是济南第二大名泉，坐落在环城公园里。环城公园是免费开放的，里面除了黑虎泉，还有其他众多名泉。公园免费开放，但没有一丝污染，所有泉水都像趵突泉公园里的泉一样清冽透亮。十七年前我在里面待了三天，每天从清晨到傍晚，看见人们络绎不绝地提着大瓶小瓶装泉水，三年前我再次进来，景象同十七年前一样，这次再来，热闹依旧。不同的是，三年前同这次看见的黑虎泉，水量比十七年前大了许多，小兄弟说，这黑虎泉的出水量感觉比趵突泉还要大。

我俩装的泉水是要带回杭州泡西湖龙井茶的，而且还得先背着去到青岛待上一天。因为是坐火车，所以，我们只用两个空矿泉水瓶装了三毫升。为了给背包腾出空间装黑虎泉，也为了减轻重量，我在人们的眼皮底下打开背包，把登泰山看日出准备穿却没有穿的旧外套拿出来丢进了垃圾桶。

2023.4.16 钱塘区·春园村

青了了

一

泰山是诗词之山，杜甫的《望岳》最为出名。游玩时，我的嘴里总是迸出齐鲁青未了。念多了，小兄弟就说，哥，你换一句念好不好？别青未了，青未了。青岛是我俩这次旅行的最后一站，是你最最朝思暮想的城市，现在是关键时期，别一语成谶了。

我瞪了小兄弟一眼，尽管知道诗里面的“青”不是青岛，但还是缄默了。——中国文化博大精深，一句完全相同的话，在不同人的嘴里可以延伸出来许多不同的意思，神奇的是，很多时候都能灵验。泰山是道教之山，道教遵从天人合一，顺其自然。非常时期，需要非常注意，且我俩这次登泰山，尽管目的各不一样，但都是怀着一颗朝圣虔诚的心。

从济南站抵达青岛北火车站，已是万家灯火。我俩原计是坐地铁到市中心，然后去到栈桥附近找一家海景房歇息的，但有一位文友住在城阳区，在得知我要来青岛旅游后，就一直在关注我的行程，期待能在青岛见上一面。我们还在泰安时，她就不断地发信息问我几点钟到青岛。她让我们到达青岛北火车站后，乘坐地铁到农业大学站下车，她说她在这所大学里教书，家住在学校附近。她说疫情期间，学校管控得严，不准师生到处跑。她说她在学校附近给我和小兄弟找一家宾馆订一间客房。

因为在济南的芙蓉街被一顿饭耽误了时间而误点了火车，当我们抵达青岛北火车站后，又因为排队做核酸再一次耽搁了时间，到达农业大学地铁站时，差不多是夜深人静了。

十月的青岛，夜晚的风不算太凉，但吹在身上，已能感受到秋天的气息。一出站就见到一位中等身材的女人微笑着向我俩招手。我知道她是梁老师——我的文友，尽管我俩是第一次见面，我也能肯定是她。——在网络上，彼此都见过照片，加上此时出站的乘客寥寥无几。

梁老师说，她从中午就在等候我们，一直等到现在，等得心急如焚。我给她解释了晚到的原因，但心里始终歉疚着。梁老师说客房给我们订好了，在她家马路的对面。我们办理完住宿登记后，梁老师说，明天早上她要去一个地方参加一个重要会议，六点钟就要出门，所以陪不了我们。她说你俩把行李放进客房后，下来我们去到附近的一家餐厅简单地吃一个饭，说一会儿话吧。她还说，客房的桌子上放了两袋水果，是她买的。

我心里很温暖，也很酸楚。从济南站到达青岛北火车站时的万家灯火，我看见熙攘匆忙的人群，我知道大多数人都是在赶往回家的路。回家是一个很温馨的词，也是一个很幸福的词。这个词在我几十年的生命里是空荡的，是陌生的，是恐惧的，也是向往的。这次山东行走的三座城市，于我和小兄弟都是陌生的，却能在青岛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有一个素未谋面的朋友为我们接风洗尘，并照顾得如此周到，这于小兄弟从小在一个有爱、有亲情的家庭里长大的人不会有太大的感触，但于我却是五味杂陈。

梁老师的真名叫梁爱琴，山西人，在山东工作，成家于青岛，也算是名副其实的青岛人。爱琴让人联想起希腊的爱琴海。青岛也是一座海滨城市，别称琴岛。这个浪漫又富有诗意的名字来源于海上的一座形状犹似古琴的小岛，又因岛上绿树成荫，终年郁郁葱葱而得名于小青岛，如今是青岛市一处著名的旅游景点，明天我一定要去走一走，即是欣赏小青岛的美，也是欣赏梁老师的美。

二

早晨醒来得很早，睁开眼睛，被窗外明亮的阳光给温暖和感动了。这是我和小兄弟踏入齐鲁大地后第一天见到明亮亮的太阳。我心里想，此时要是站在海边，或站在海景房的窗边，或站在崂山上欣赏这海上日出，该是怎样的壮丽和摄人心魄呀。

洗漱完，我叫醒小兄弟起床洗漱，然后收拾行李退房，去地铁站购票到市中心看海。

从农业大学站到五四广场站，中间要换乘一次地铁，但站点并不多，所以，很快就到了。当见到大海后，我内心和脸上并没有生出来想象了很久的那种兴奋和激动。我原以为我是没有见过大海的，当面对青岛的大海后，我脑海里浮出了在广州时去过两次番禺的南沙天后宫，看见过伶仃洋。同事告诉我，伶仃洋就是海。看水面，确实比长江、珠江开阔许多，而且还有海浪和沙滩，但因为它的名字叫“洋”不叫“海”，又没有海鸥，我便不承认它是真正的大海。于是，对真正大海的向往和思念日与俱增起来。

在我心里，中国最美的大海在山东的威海、烟台和青岛。最最浪漫的大海在青岛，因为青岛有樱花。在我的脑海里，一度把青岛的大海想象成一岸边栽的都是樱花树，春夏之交的季节里，樱花全部都盛开了，在海风轻轻的吹拂下，樱花离开枝头，像雪花一样满天轻灵地飞舞着，飘在大海的上空，成群结队的海鸥追逐着她们；落在海水上，漂浮，鱼儿追逐着她们；落在人行道上、栈桥上，游人穿着春天的轻装，无论男女老少，一张张灿烂的笑脸都是花季雨季的俊秀面容，他们牵着异性的手，追着飞絮的樱花跑着，跳着，嬉戏着，唱着高胜美的歌，朗诵着席慕蓉的诗。青岛还有着“红瓦绿树，碧海蓝天”的美誉，这八个字也曾一度地在我的脑海里想象成是青岛的秋天，我踏入网络写作，最早注册的网名叫蓝天秋湖，灵感的来源就是脑海里青岛的秋天，后来为了纪念这个网名，我先是用它做题目写了一首现代诗，后来又用它做书名出了一本诗集，再后来，用它写了一篇散文。

这次终于踏上了这座城市的土地，站在大海面前时，脸上跟内心里尽管没有浮现出来想象中的青岛之美那么激动和澎湃，但心情确实是心旷天地阔和无比愉悦的。秋天是望断南飞雁、但见群鸥日日来的高爽季节，好天气，站在海边，海面宽广，海水平静，红瓦绿树看得清清楚楚，浪漫诗意地结合在一起，呈现出一幅中德辉映的建筑风情。略微遗憾的是，碧海蓝天看得不够透彻，尽管是晴天，而且还有太阳，但空气质量并不是很好，霾有些重，所以天空并不是很蓝，眺望远方，看得也不是很清晰。

海水在我的印象里一直认为是蓝色的，但眼前青岛的海水是透明的，像我老家门前的那一河水。都说海水是咸的，我看着眼前这清凌凌的海水的颜色，总是怀疑它的味道。小兄弟嘲笑我，说若是不相信这水是咸的，可以下去尝一尝。

海边有人在钓鱼，海水里有人在游泳，还有人在划艇，其中一个男人划艇的姿态特别帅气，看得我羡慕不已，心里痒得厉害，很想下去也过一把瘾。海的中间有几艘大帆船，像杭州西湖水上公交一样悠闲地行驶着。

因为始终怀疑这清澈如碧的海水是咸的味道，不甘心的我决定尝一尝。小兄弟说，这海水看起来很清澈，其实很脏，不建议我尝。他说，你听我的话不会有错，所有的海水都是咸的。我的内心里尽管也承认海水肯定都是咸的，但此时面对它不让我尝一下，我是不甘心的。于是，我走下台阶，蹲下来用一个手指头伸进海水里，拿起来放进嘴里粘在舌头上，一股浓烈食盐的味道浸满开来。起来后，小兄弟笑着问我是什么味道，我说咸味。他说现在相信我说的话了吧。我说，不是我不信你的话，而是真理来自于实践，更何况此时有这个条件与机会。

三

尽管是国庆黄金周假期，但因为疫情防控，所以海边的游客不多，岸上商业气息也几乎没有。我跟小兄弟沿海岸线慢慢地走了一段路，海风吹拂在脸上很温柔，但吸进鼻孔里没有海水的咸味和腥味，海面上也没有看见一只海鸥在飞。

早晨出门我们没有吃早餐，这时候感觉肚子有些饿，海岸上也没有看见餐厅，我们担心走得更远会找不到吃的，于是，退回到下车的地方找餐饮店。在马路边看见一家面馆，外面装修得很别致。小兄弟说，这里是市中心黄金地段，看它的外形跟装修，里面的饮食价格一定很贵。

我们实在找不到很一般的餐厅，又担心找的时间太久耽误了游玩，我说，先进去看看价格再说吧。进去后，里面有两个客人在用餐，工作人员很客气，说了声欢迎光临，问吃什么。我抬头看上面的价格表，一碗海鲜面20块钱左右，觉得价格比较公道，于是，要了一碗云吞三鲜面，小兄弟也跟着要了一碗。

面端上来后，很大的一只碗，大到把我给惊讶住了，里面的面也特别实惠，满满的，云吞的个头也很大。在南方，三大碗面也没有这一碗多。最让我惊喜的是，这面的颜色是淡绿的，特别好看。尝一口，味道也很鲜，真正的三鲜味。不知道是这面的味道太好，还是我的饭量太大，满满的一大碗面，小兄弟没有吃完，我吃的一根不剩，把汤也喝得干干净净，最后竟然难为情地说，还没有吃饱。

梁老师发信息问我们起床没有，出门没有。我回答她已经到了市中心，看见了大海。她给我推荐了一些青岛的旅游景点，并再一次地向我道歉，说不能陪我们游玩，叫我们注意安全，做好疫情防护。

再次回到海边，我俩优哉游哉地走了一阵后，来到了琴屿路鲁迅公园，这里最能亲近大海，有赭红色礁石海滩，被联合国教科文组认定为中国唯一的“世界最美海湾”。这处景点是我这次游玩青岛最倾心留恋的地方。或坐或站在礁石上，沐浴海风，眺望大海，心情无比愉悦和开阔。礁石大大小小，高高矮矮，形状千奇百怪，坚硬无比，每一个都是一座天然的艺术雕塑，美轮美奂。海浪的声音像音乐等你回航，每一个拍打过来，力度看似很小，但冲击力却不可小觑，能淹没整个礁石，稍不留意，鞋子跟裤腿就被打湿了。看着一个又一个看似无力实则劲头很猛的冲浪，我想起在济南趵突泉公园看濯缨泉的那一股激流，很想把它俩结合起来给小兄弟再讲一番“生活哲理”与“人生哲学”，可他不愿意过来，我猜测他是不想听我胡说八道，也就没有勉强。

我对小兄弟说，我想去看小青岛。他问小青岛在哪里，怎么走。我说不知道。在五四广场时，看见海岸上有人在卖船票，有经过小青岛的，票价150元一个人，我们嫌贵，没有买。此时查阅手机，才知道穿过琴屿路就到了。

琴屿路可以说是青岛旅游线路最美、最诗意、最浪漫的一条横在海上的风情小路，单听名字就足够温婉、诗意和浪漫，它一头连接着鲁迅公园，一头连接着小青岛公园。一侧是胶东湾海景，欣赏大海，日落的好地方，一侧是汇泉湾风光，欣赏青岛市区风情各异的建筑和观看日出的最佳之地。这条海滨小路是中外游客疯狂刷屏的文艺路，是漂泊和失意的旅人心灵故乡，是他们的栖息之所。遗憾的是，因时间跟雾霾原因，我们没有看到日出和日落，也没有看见白云朵朵和碧海蓝天。在路的中间，我们停留了半个多小时，面对汇泉湾，我重点欣赏的是青岛市区的各种风情别致建筑，尤其钟情的是德国建筑，小兄弟是读航海专业的，又当过两年兵，所以，面对此景，他欣赏的是海舰。他对我讲有关海军和海舰的故事，并要求我给他和海舰拍几张合影。面对海舰和对岸的海军博物馆，我想到了二十多年前一部以香港回归为背景的电视剧《归途如虹》，想起那一批英姿勃发的年轻军人，心潮不禁汹涌澎湃起来。

四

小青岛很小，面积只有0.024平方千米，海拔17米。粗略地浏览一遍，半个小时都不要。而就是这个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成了青岛市的市名，也是战争年代被德国和日本强烈侵占的一块土地，并被反复作为公园和军事基地，可想，这一小块地在世界人眼里和心里的美丽程度和军事重要性。

小青岛地形如同一把古琴，故又名琴岛。我们一踏入小青岛的土地，看见的是一个姿态优美，怀抱古琴的年轻女子石塑，就是琴女塑像。琴女是一个很古老很凄美，仙女爱上渔民小伙儿不成被迫殉情的故事。琴女石塑是被艺术家们发挥超级想象力雕塑而成的。此时是金秋十月，万物成熟的季节，而小岛上的树木却是郁郁青青，还有各种颜色的花儿，跟春天一个样儿。小青岛，名副其实。

小青岛很小，但风景优美，风光无限，最有标志性的景点是矗立在岛顶上德国人建造的灯塔，它也是青岛的地标之一。每当夜幕降临，塔内放射出来的彩灯与海面上和栈桥上的灯光交相辉映，像一匹飘动的彩绸，给海滨之城浪漫的夜景更增添了一份柔和的色调，被美誉为“琴屿飘灯”。这一天是10月6日，假期倒数的第二天，尽管我们购买回杭州的火车票是当天晚上最晚的，8点43分。如果是在青岛站坐车，是完全有机会看到这一浪漫海景的，但是是在青岛北站坐车，离青岛站很有一些距离，加上疫情影响，我们不得不小心谨慎地行事，无缘目睹这“琴屿飘灯”的柔美与浪漫。

离开小青岛必须再一次经过琴女石塑，我站在她的面前仔细端详了一阵，想到了梁爱琴老师。我和她因文学结缘，记得初识是2020年6月的一天，那一天我在苏州的平江路上，她加我微信，就文学话题聊了很多。回杭州后，我因事务繁多加上心情繁杂，彼此交流就很少了。这次来青岛，在这个严峻时期，她接待我跟朋友，照顾得如此周到，我心存感激，也心存愧疚。在离别青岛之时，站在小青岛上，我祝愿她像琴女一样美丽、善良、智慧、多才、幸福，心如青岛，四季常春。

五

无论去到哪里，不管是什么心情，以旅游为目的的人，在一处地方只停留一天，时间是绝对不够的，像这美丽的海滨之城青岛，最少也得停留一个星期。小兄弟对我说了一句无数人说过的一句话：旅游的意义就是从你呆腻了的地方去到别人呆腻了的地方，花光身上的钱后一身疲惫地回到自己呆腻了的地方老老实实地辛苦挣钱。

他这话搁在平时说，我没什么意见，但在这次旅游途中说，我很是鄙夷。尤其是他这次跟我出来的主要目的是去登泰山，求神帮助指点迷津，保佑自己回去后心想如愿，一切顺利。我知道，去济南和来青岛不是他的本心，是强我所难。尽管登完泰山下来去济南和来青岛确实是我的私心，但私心之外我也有为了他这个兄弟。因他而去济南，我在前面几篇文章里解释过了，因他而来青岛，是想着这里有辽阔的大海。

济南的濯缨泉和青岛大海的水都是水，但体积跟面积不一样，它们所体现出来的气质、气魄也完全不一样。做事如山，体现的是人的踏实与稳靠。做人如水是告诉我们，面对不同的人与不同的事，要学会善变。因为水是活性的，是生命之源，生命之母，为有源头活水来。人也是活的，生存于人世间，处理人际关系，要像水一样地流动，因地制宜，因人而已，让自己懂得善变，变得聪颖与智慧。来青岛，我是想借助大海的辽阔引导他放长、放宽目光去看四面八方更远的远方，让他把济南的濯缨泉联系起来和眼前的大海水进行对比，告诉他，都是水，为什么味道一个淡一个咸，气势截然不同。还有，在礁石那里的冲浪和在濯缨泉处的那股激流，为什么一个是漫不经心的拍打，冲力却神奇的大，另一个费劲全身之力，却看不到任何效果。

和小兄弟认识整整三年，论朋友，他对我很真，俩人亲如兄弟，论人生观，咱俩真的有点形同陌路。这次山东行，结伴至今四天时间，四天里，一路上我都在找机会或明或暗地引导他，启迪他，点醒他，也在试探他，但他给我的回应总是漫不经心，有时还反驳我，因此，青岛之旅，我也就没有过多的和他说什么。

原计划我们青岛之旅的第一个景点是登崂山，因为崂山跟泰山一样峻拔雄伟，也都是道教名山，还有，欣赏崂山的同时能欣赏大海，这是典型的用一目之光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欣赏大好河山。高瞻远瞩、风物长宜、雄才大略、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诗歌与远方，我想，一定就是站在崂山之巅才能感受得到吧。我想借这山与水交融的景色告诉小兄弟做人做事的道理，但在济南时，发现崂山区变成了风险区，尽管崂山风景区没有封控，但为了安全，我们取消了这一行程。现在是下午三两点，才游玩了两三处景点，而且都近在咫尺，如果去了崂山，我想，剩下的景点肯定一个都游玩不成。一天的时间游玩一座城市，时间安排得再好，也都是仓促的，除非像有些人只为了到此一游，手机定个位，拍张照，立即就离开，去到下一站，这样的旅游又有什么意义呢？真正的旅游，不是从自己呆腻了的地方去到别人呆腻了的地方积满疲惫和挥霍金钱，而是扩大自己的眼界，填补匮乏的智慧，让自己变得更加诚实和成熟，回到呆腻了的地方后更加热爱这片土地，热爱工作，热爱生活，热爱真善美。

六

栈桥是青岛市最重要的标志，是外地游客来青岛旅游最不能缺少的一道“打卡”风景区。它离小青岛很近，步行过去，时间足够我们游玩几个小时。

金秋十月，在青岛市区沿海岸线慢走的心情是一种幸福和享受，一边看大海，一边吹海风，一边看街市上各种风情建筑和车流、人流，行道树及花草树木。当离栈桥很近时，出现了一大片沙滩，上面有不少游客，无论男人女人，大人还是孩子，都撅着屁股在挖沙坑，赤着脚在玩海水，还有人在上面睡觉。在我的感官里，大海最不能少的是沙滩和贝壳与海鸥，当我看见沙滩的时候，像个孩子似的叫了起来，飞跑了过去。

沙滩上的沙子不够细腻，而且很粗糙，但这并不影响我快乐的心情。我把背包取下来丢在一处地方，在沙滩上随心所欲地走了几圈。我想捡拾一些好看的贝壳带回杭州，看了几圈，发现没有一个人捡，我心里纳闷着，更多的是羞涩，怕人家笑话，说一个大男人怎么像一个小女孩一样喜欢贝壳。其实，我不是想捡贝壳，我是想体验一把真正童年、少年，青春的乐趣。——我没有童年，也没有少年、青春、青年该有的快乐。我的这些黄金年龄，每一天过得都惊心动魄，黑暗无比，如今39岁了，我不知道人们嘴里的金色童年、花季少年、雨季青春是一种什么样儿的颜色和味道，我想在有生之年体会一下，哪怕一丢丢也能满足。

贝壳捡了一些，不多，也不漂亮，这让我明白了为什么没有人捡的原因。我想，在青岛的沙滩上捡贝壳，这里不是理想之地。

小兄弟似乎不怎么喜欢大海。在沙滩上，他一直坐在岸上玩手机，中间走过来问了我几次玩够了没有，可不可以去下一站了。我说沙滩是孩子们的童年，也是大人的童年，你看这些大人比孩子们玩得还要疯狂，你也陪我玩一阵吧。他笑着说，这没有什么好玩的，你是一个没有见过大海的孩子，此时兴奋的心情我能理解，那你就多玩一会儿吧，我在岸上等你。

他这话我听了很伤心，但也能理解，毕竟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经历的不一样，对一样事物的认知也会不一样。我也很感激他，我俩认识以来，无论去什么地方，无论吃什么，他就算是再不喜欢，也都迁就着我。

栈桥就在沙滩的眼前，桥上来来往往的人比较多，成群的海鸥围着人群飞来飞去，我知道，一定是游客在喂它们食物，这幅人与海鸥的温馨和谐画面在杭州西湖每天也都出现——鸽子与游客之间的和谐，我很喜欢人与鸟类的温馨和谐画面，这是人类亲近自然跟敬畏生命的真善美，自然回馈给我们美好的生活。

看见海鸥飞翔，我耳边飘出来了高胜美的《彩云伴海鸥》。我兴奋地向小兄弟谈起这首歌，他一脸茫然地看着我，表示没有听过。我性急起来，从不哼歌的我竟然哼唱了几句，他还是摇头。我又用手机播放，他仍然一脸无辜地说没有听过。我气愤起来，说，这首歌是高胜美唱的，红遍大江，国内国外，你怎么会不知道？他说高胜美听过，是他父母亲那个年代的歌星，他说他的母亲很喜欢听高胜美的歌。他说这么老旧的歌曲，我们这一代人不知道一点儿都不奇怪。他还不可思议地问我，80后的你怎么也很喜欢听这么老旧的歌曲呢？

我一时无语起来，气的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又很想怼他，说什么叫经典老歌，经典咏流传，歌声飘过三十年、四十年，这就是。但转念一想，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声音，小兄弟生于1995年，比我小12岁，有记忆的年龄到了21世纪，他不是很了解和理解20世纪的事物与人们的情怀，我要宽容他，更要理解他。

栈桥最南端有一个亭子，叫回澜阁，站在这里眺望大海的四面八方，视野无限开阔。我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很长，我从不同的角度眺望大海，想到了许多的人与事。目视小青岛，想到的是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想着想着，我仿佛真看见岛上有一座我喜欢的红木房子，周围开满了美丽的春花。目视沙滩，想到了歌手张雨生和他的《大海》。目视一望无垠海面上行走的帆船，想到了久未见面的漂牛大哥，他在四十岁生日那天写下的一首小诗《四十岁》，和我给他这首小诗写的一篇评论，题目叫《男人，四十岁不惑》。他的小诗是这样写的：

一九八五年的乡下，一个少年

在一座坟前哭了整夜。一只蛐蛐爬进耳内

细声慢板到如今

二零零零年从烟台去大连打拼，船行海中，忽然狂风大作

暴雨倾盆。好像预定一生的漂泊

后来回到杭州开店，凌晨二点起磨豆浆，晚上九点还在卖唱

披星戴月

没有前景，没有安慰

再后来，这个少年把夜空每颗星子用诗歌磨亮

熠熠前程

细数年辰，居然南来北往，游戏人间四十年整了

漂牛大哥是安徽马鞍山人，我俩因诗结缘，后来成了好兄弟。他比我大整整十岁，对我一直照顾有加。他写这首诗时我刚步入而立。他的这首小诗把他四十年的人生做了完整的诠释，称之为浓缩的自传，看完后唏嘘不已，感慨万千。时间过得总是很快，一晃九年了，我面向山东的大海，成了他诗歌里的年龄，而他进入了知天命。我俩的人生经历不太一样，但坎坷一样。活着，生活总是艰难的，我们失去联络有四五年的时间了，不知道如今的他在哪里，过得怎么样。做为弟弟，我时时刻刻都想念着他。此时，我面向大海，看着这一艘艘帆船，脑海里总恍惚着，大哥一定坐在其中的一条船上，我为他祈祷和祝福，风雨过后，归途如虹。

面朝大海，我身边的小兄弟又在想一些什么呢？我不知道，可我又很想知道，但他不主动说，我也不便于问。我真心的希望他能悟出一点儿东西出来，回杭州后面对新的征程，能扬帆起航。

七

傍晚的海风和午后的海风尽管吹在脸上的清爽度一样，但抚慰人的心情另有一番滋味。或许是夜幕快要降临的原因，我看见倒映在海水里的青岛城，一桩桩建筑被吹得摇摇晃晃，呈现出急躁和不安的神情。想起一位诗人的诗：落日总是令人不安。

海鸥也离开了人群，不知道飞哪里去了，我想，应该是回家了吧。倦鸟暮归林，浮云晴归山。独有行路子，悠悠不知还。

我们在中山路31号民国饺子楼用晚餐，这是我俩山东之旅的最后一顿饮食，也是最像样的一顿饮食。店是小兄弟选的，我想，他一定是为了照顾我这个“文人”而选的这家历史与人文兼容的餐厅。我们点了四个菜，两碗米饭，菜价略高，味道也很一般，但特别实惠。每盘菜的盘子大得像一个脸盆，里面的菜也是满满的。我最反感别人浪费食物，但这次我俩使劲地吃，四盘菜都没有吃完。

从饭店出来，离火车出发还有两个多小时，因为有地铁直达到青岛北火车站，所以，我们不怎么很着急。栈桥附近陆地上的景点有很多，中午时我们去军事博物馆和德国监狱参观，因为疫情原因都没有开放。中山公园有路过，但没有进去。来了青岛后才知道，我幻想了多年青岛海岸的一排排樱花树，其实都集中在中山公园里。因为此时是秋天，不是樱花盛开的季节，我们没有进去。我想留一点遗憾，等我离开后想念它，然后找个恰当的时间故地重游。

梁老师说，青岛火车站也是青岛市的一处旅游景点，她说这座火车站是一座饱经沧桑的百年老站，是德国人设计的，具有德国文艺复兴建筑风格，离栈桥、五四广场很近，值得去欣赏。

我们开导航步行过去，一路上领略了青岛市马路与其他我所熟悉的城市道路的不同，其他城市的道路我很少看见有上坡下坡的，就是有，肉眼也很难辨认出来，所以，它们都有共享自行车，但青岛市很特别，它的道路太多上坡下坡，而且每一条都很陡，骑脚踏自行车根本不可能，这也难怪我们在青岛溜达了一天，没有看见一辆自行车。还有，青岛的路除了上坡下坡很陡外，弯弯曲曲的也很多，根本就没有左拐右拐，因为这个弯弯曲曲使我对好感的青岛有了唯一的不满——我开导航找洗手间，看着标志上写着只有150米的距离，可导航引导我左拐右拐，来回走了差不多十分钟也没有找到，最后关掉导航，问路人才成功。

见到青岛火车站，夜幕刚刚降临，但天色还有些亮，所以，城市的灯火还没有百花齐放。我们站在车站马路对面匆匆地看了一眼，确实是德国建筑，有着欧式文艺复兴风格，红瓦黄墙很有历史厚重沧桑感。车站边上还有一座略高的塔，是钟表楼，特别漂亮。这座楼我在海边时总是看见它，但始终不知道是什么大楼。很遗憾我们不能在青岛站乘车，不然，我会在这个车站多停留一阵子，用心地好好欣赏它。

到达青岛北火车站，又是万家灯火的夜晚，站在一楼广场，我很不情愿地进站，回头看，能见到城市灯火通明，但见不到大海上面的灯光璀璨。我想，站在二楼或许能看见小青岛上的灯塔飘出来的红光和栈桥上的灯火交相辉映在海面上，呈现出“琴屿飘灯”的浪漫。上去后，依旧失望。

青岛是一座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初次萌动我来青岛是2005年正月，那年我22岁，独自在外漂泊的第二年，我从宜昌站买票到济南，终点站是青岛，车过泰山站，我突然想坐到终点站，理由是太喜欢青岛这两个字，但终究没有成行。之后的十多年，我一直念叨着来看它，一直都青未了，这次终于青了了，但行色匆匆，而且是非常时期，冒着特大风险，好在，一切都顺利。

青岛这座城最温暖我的，是抵达时是夜幕时分，有一个人等候我多时，为我接风洗尘。一座于我原本是很陌生的城市，因为一个人的等到而不再陌生，变得温馨、温暖、亲切起来。我想，某一年的某一个季节，我一定会再来，在琴屿路的红礁石沙滩或是小青岛公园，面朝大海，沉醉，不问归期，不知归路。

2023.4.30—5.2 钱塘·春园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