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沧桑
一寸一寸的抚摸着你粗历的皮,沟沟壑壑都是沧桑的痕迹蜿蜿蜒蜒是时光脉络,交交错错是特殊的文字,记录着只有天空能读懂的你的前世今生。
你曾是一枚不咸山如金箔般的榆钱,被流浪多情的风拥着四处游走,耍过了"十六峰",耍过了"那水"。有一天你玩腻了,便栖在这片山岭中,倒地就睡,一睡即千年 ,任凭烽烟与风月轮换。
大清的皇帝来了,此时的"不咸山"已改名"长白山",他说长白山是他们的神山、龙兴之地为保护他们的龙脉不被挖断,也防止有人进山挖人参采东珠。所以划封地建边墙。
一行人马的嘶鸣吵醒了你,你知道自己会是一颗大树,可以独自站成一段墙的大树,适合担负这个伟大的职责。
你急匆匆地生长,繁茂的冠,粗壮的杆,你等在这里的最高点遥望,等着大清帝王委你重任。
大清帝王终于颁旨建边墙,以每五尺内栽三株四寸粗的柳,再结绳而制,命名"柳条边"!而你偏偏是一颗榆树,他叹息着长剑一指,绕你而过。
你柔肠一怒,选择了孤独 。你就这样孤傲地站在这里,陪日升月落,草青草黄。冷眼遥看着柳条边。
你真的是孤独的,你身边有松树、杨树、水曲柳、花楸、核桃树、枫树、椴树,唯独没有榆树。它们有花、有蜜,有果实,你不屑,用满身金灿灿的榆钱彰示着你骨子里与生俱来的贵气。
它们交替着生与死,你交替着春与秋。你遥望着长白山,遥望着松花江,遥望着千年前你来时的路径,于满天的风里,寻找着那一缕曾拥你而欢的伴。
"柳条边"从繁荣到衰败到无存。终于闯关东的人来这里开荒落户了。
粗壮的男人和勤劳的女人,砍来木头在你身边搭个"马架子",种花种谷种豆子,过起了小日子。你感受着人间烟火的温度,呻吟与放纵的快乐。
一家、两家、三家,百年后你周围的房子连城了片,成了一个一个村子。
红尘的烟火气磨尽了你心中的怨气,没了怨气的你呈现出了本来的面相,一副菩萨心肠。
你守护着、呵护着这里的人,如母亲般疼爱着他们,遮风、挡雨、蔽日。
也不知是哪位高人堪透,你有灵气在身,可以"祈福许愿,驱烦除病",于是,
身体软弱爱闹毛病的孩子便跪到你面前,给你磕头、上供、认干妈。一个头磕下,便有了血脉的牵连,你用你的福德去荫泽她,保佑她。
多少个虔诚的红男绿女把心底的秘密说与你,然后求成全、求解脱、求指引。
自从我记事儿起,你的身上就经常被披挂上红布带,"干女儿"就见你收了好几个,二姑家的二表姐不就是你的干女儿之一吗,家里人还给她取名"榆子"。
你给了人们母亲般的爱,但你不溺爱,也让人们领教了母亲的威严。
有一年,母亲干活的时候从你身边经过,忘记了她因为什么原因,说了要将你的枝条砍吧砍吧这样的话。之后,她的腿剧烈地疼了两三天,左邻右舍都说她冒犯了你,这是给她的惩罚。从那以后人们对你更多了一分敬畏之心,也让小孩子更懂了对长辈不可轻虐。
你的根深深扎进这片土地,你的情细细地润进村庄的血液。
流浪在人生的路上,总见过一些大树的风景,便与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这棵树,还拿根植在心底的你和它们比较,比来比去,还是你最好。
很小的时候就听大人说,站在大顶山上(家乡最高的山,与大榆树相距几十里)就能看到咱的大榆树。十六岁那年的春天,我爬上了大顶山,急急地眺望家的方向,以此去验证他们的话。
真的看到了,在这起起伏伏的丘岭中,你那一处如伞如盖如绿雾如薄纱的飘逸身姿,傲然地挺立于万千之中,遥遥的便感受到了一股神奇的力量。
有好多人害怕你,天一黑便不敢近你的身,还说不出怕着什么。我想他们心中定是埋着某一天或某一刻做了有违道德的亏心事吧。
前年一场冬雨,随下随冻所有树木都承受不住这厚冰的欺压而断膀断背。由于你的枝条稠密,所承受的冻冰就更多,一夜之间,树冠上几大主干都折断,刺眼的伤口裸向天空。听!呼啸的寒风中夹杂着你疼痛的呜咽。
春来了,万物都先后的醒来,叶也绿了,花也开了。唯有你还沉沉地睡着,他们都说,你大伤元气,不能活了!
每经过你的人,都会呆呆看上一阵,然后再叹息着走开。
我坚信你能活,此刻你正在顽强而坚韧地渡着你生命里的这场"劫"!
你丰茂的根正在向宽厚的大地吸吮着营养的血液。
盛夏来了,几场雨润,你伤残的枝干上竟长出了嫩芽,"大榆树活过来了!"朝阳拥你而笑,清风抱你而歌。
在这蓬勃的绿色海洋里,你的几点嫩芽是那样的显眼,那样的难能可贵。一整个夏天,你长出了几十条柔嫩的细条,每一根都一米来长,犹如毛衣的织针粗细。终究是活了!
春又来,料峭的风里,你已开始孕育芽蕾,将第一捧绿捧给这片土地。
你共春风、共秋月、也共生命里那种妙不可语的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