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今年七十有六,早已四世同堂。
在我八个月的时候,母亲怀抱着我领着我两个哥哥,随我父亲从大西北甘肃安西(现甘肃省瓜州市)来到大东北辽宁康平。
母亲这一来,就是几十年,期间她只回老家一次,因我的外婆病危。接到我三舅的电报,母亲即启程,坐了七天七夜的火车,回到甘肃老家外婆已经撒手人寰,母亲终于没有见到她母亲的活面。母亲这些年也仅回去过这一次。
多年母亲没有再回去的原因,不单单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更不是不想“家”,主要是因为早年的“穷”。等家里条件慢慢好起来了,她老人家因为体弱多病,也不能如愿以偿了。但,多年来,也真的是“一方水土养了另一方人”……
母亲出生和生活了一段时间的地方,比起当时的东北日子要好过些,起码吃细粮,至少不挨饿,我仅知晓外公去世的早,外公和外婆膝下八个儿女,母亲最小。对于我母亲方面的亲人,我只对三个人有印象,三舅是在照片上看到的,尽管他一九八九年来过东北我家,因我当年刚参军在长春才几个月,终于没有见面的机会。一九九三年国庆,我去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后勤部出差,在北京见过也正在空军服役的三舅家的长子俞生荣,三姨家的长子陈安俊在我上小学时来过东北我的老家。至于母亲更远的族系与家史,就更模糊了。
母亲随父亲来到东北这么多年,她经历了背景离乡、思念至亲、人生地疏、挨饿受冻、缺衣少食、养育四子、语言障碍、体弱多病等诸多常人无法想象和忍受的痛苦和煎熬。
那个年代,计划经济,物质匮乏,我家又是四个男孩,都相差三四岁,生活可想而知的清贫。父亲在生产队上工,母亲在生产队做“半拉子”,也就是挣一半的工分。从那时起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东北的气候、病魔缠绕她老人家至今,令母亲苦不堪言。
就是在这种恶劣和艰苦的生活环境下,母亲没有倒下,她用坚强的性格,勤劳的双手,操持着这个家。十里八村都叫她“大媳妇”,这个称谓有两层含义,一是父亲在他们哥妹中是老大,母亲就是大媳妇;二是“大媳妇”在农村人眼中,是媳妇们的标杆和榜样。母亲节衣缩食,想方设法,每年春节都让我们哥四个每人至少能穿上一件新衣裳;每年都让我们哥四个,穿上她一针一线纯手工做的布鞋,夏有单,冬有棉。还有我们哥四个在纯义务教育下的学费、书本费、杂费,现在看来都不算钱的费用,在当时相当拮据的条件下,也让母亲绞尽脑汁,但每次都能让我们顺利地交上。为难了母亲,却没有为难孩子。当时,我们小不谙事,现在想来,母亲有多难!
多年前,她仅回去那么一次西北老家,没呆几天即返回到东北,七八千里的路程,倒客车乘火车,辗转好多地方,她竟然带回来两袋共一百斤白面和两大提包晒干了的白面馍,给父亲和我们四个孩子吃,我至今难以想象体弱多病的母亲是怎么做到的。母亲的勤劳令人折服。
母亲的饭做得好,她善于调剂,即使是粗粮细做,也让家人吃得可口,更令别人家艳羡不已;尤其是母亲的面食制作堪称一绝,远近有名。
父亲和我们哥四个的衣着,都由母亲打理,穿戴谈不上新,也谈不上好,但都干干净净,板板正正。母亲常挂在嘴边的话:“笑贫不笑补,一定要干净”。母亲的干净利落是出了名的。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意义多么现实和深刻。
市场经济到来,生产队解体,分田到户后,家家的日子有了相对改善,我家也不例外,父亲思想有高度,承包了十公顷土地,在当时当地属“种粮大户”。几年后,家里住房有了改善,我的大哥、二哥相继娶了媳妇成了家,去掉了母亲和父亲的一块大心病。一九八九年我弃笔从戎,小弟仍在读书,家里的生活逐渐改善,日子向好向上发展着,母亲操劳的心没变,身体的病没好。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九九八年五月,刚刚重建家园,住进四间北京平房不到一年,我的父亲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O八医院确诊为肺癌,三个月后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父亲的不幸离去,仿佛天塌了,家人极度悲恸。失去了顶梁柱的家,失去了父亲主事的家,失去了主心骨的家,令家里束手无策。尤其是母亲,她习惯了父亲多年来无微不至的照顾,她习惯了父亲多年来疼爱有加的关怀,她习惯了多年来大事都由父亲打理的惯性,诸多的不适,让母亲无法悲伤。
随着二十九年时间的沉积,加上我们四个家庭对母亲的孝敬,尤其是我大哥大嫂,对母亲一丝不苟的照顾和细致入微的关心,让失去丈夫的母亲渐渐地走出阴影,让母亲高兴起来,快乐起来、幸福起来......
母亲喜欢女孩,我小时,她经常给我扎小辫,当女儿养。我老弟刚降临人世,母亲得知他又是男孩,很是伤心,有一段时间对老弟不理不睬,就因为他不是女孩。近些年来,母亲嘴角挂着笑常和别人说:“我这四个儿子,比四个女儿都强,这辈子我知足了!”
母亲在东北生活的这些年,身体由“气管炎”转变为“肺气肿、肺心病,轻度脑血栓,血压不是一般的高,左肺完全失去功能”,这些年她吃的草药足够喂活多头牛,她吃的西药足够拉几大挂卡车的,多次在死亡线上挣扎,几年前被沈阳盛京医院宣判了“死刑”,但母亲奇迹般生还,在老家的炕上足足躺了几个月,由于身体虚弱再加上长期不活动,连走路都不会了的母亲,硬是靠着顽强地毅力和坚韧的耐力,自己依附于简单器械锻炼身体,经过一个多月的自我康复锻炼,完全能够直立行走。起初,她老人家的运动是在炕上爬行,这种精神,好多常人也不一定有;这种做法,好多常人也未必能做到。我经常问母亲,是什么支撑着您这样顽强的活下去?老人家都是浅笑不语。我也经常猜想,是什么信仰,是什么精神,是什么力量,让我的母亲这样顽强而执着地活下去?起初我不明白,后来渐渐懂了,是她要让在身边的孩子和远方的孩子有个妈,是她要让在身边的孩子和远方的孩子有个家呀!母亲,我亲爱的妈,您真伟大!
现在我的母亲,儿孙绕膝,四世同堂,重孙子和外重孙女最小的都六岁了,她早已经是和谐大家庭的老太君了,凡事不用她操心,凡事她还要操心,身体比以前强了,精神头比以前更足了,用身体较为硬朗,精神更加矍铄来形容现在的母亲,一点不过。
一个家庭的和谐氛围和幸福指数,多数靠女人来营造。但这个女人一定要明理,一定要善良,一定要贤淑,一定要勤劳,一定要守道才行。
尽管我的母亲没有多少文化,但她做到了。
谢谢您,我的母亲。
2019年05月0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