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记忆

1989年我刚参军时，长春还是一座老城，繁华的长江路，五商店，东岭，红旗街，还有62路无轨电车......深深烙印在我的记忆深处。

如今，依然还怀想着老城的滋味。母亲河的水年复一年轻拂这百年古城，伊通河缓缓的流过城区，仿佛世界的繁华与衰退与它无关。南湖公园的盛夏荷香撩人，惹得原本就步履闲适的路人走得越发悠然。塘中的荷叶开始残败的时候，黄昏在塘边散步的人渐渐增多，他们迈着无节奏的步子，一副任凭天地沧桑我自与世无争的面容。谁也分不清这是不上进的颓废还是无前途的没落？又或者是超凡脱俗、兀自写意的只是内心中片刻的宁静。

那段时间，我居住在位于南岭小街东侧区域，那里有青石板的小巷，有柏油路的窄街，街旁有灰墙黑瓦的老房子......记得那些穿街过巷的日子，常常走在深幽的巷子里，便禁不住幻想穿越时空去造访世纪之前的隐者，有青布长衫，有油布纸伞，有一屋子的线装书，空气中飘荡着油墨的气息，似乎还有些潮湿的味道。

很喜欢一个人默默的注视路边高棱飞檐的建筑，仿佛那里面可以解读到逝去岁月的痕迹，尽管房屋里住的或许都是心中只有蝇头小利的市民，建筑却依然高昂着头，从未放下过端庄肃穆。我对那些老建筑莫名的景仰，认定它有高贵的血统并且永远不会向河对岸日益兴盛的繁华臣服。落魄的英雄也有穷途，有多少能以这样的姿态屹立？宁可站着被风蚀，宁可在瞬间轰塌，也不肯屈辱的低头，用奴颜媚笑苟且偷生。

不知不觉，在长春生活了几十年，不喜欢上街的我迫不得己在街头穿行时，也常迷失在被高楼大厦簇拥的地方，莫非这些年我一直寄居在异乡的街市？找不到熟悉的安全感，人群中到处都是熟悉的面孔，我却想不起相识在生命中哪个阶段。走在街上，很少以任何一个建筑作为定位，城市变幻日新月异，总是快到让我来不及接受。

突然间，开始怀念伊通河供我黄昏时漫步的长堤，怀念夏季戏水时看尽斜阳的尽头，还有河边埋藏了未知神秘的老屋，也开始怀念和情同手足的战友张道军，一起高唱当时毛宁最流行的歌曲《涛声依旧》的日子。看着春天的花瓣飘落，挣扎在天空的竟是我一去不复返的青春。那些曾有的欢乐渐渐不想再向人提及，害怕再开口它会从唇边跌落，散佚在飞扬的尘土里。

记得那次重游旧地，陪伴我的是沉静的夜色，走在河边，走在曾经不知疲倦游荡的河堤上，空气中渐渐弥散起熟悉的河风的味道。内心说不出的感动，血脉不由自主的奔腾，迫不及待的朝前奔跑，走近它，看到它，经过多次改造维修环境大有改观的它，没有了一丝原来的模样。 我很失落，倾刻间心底崩塌了记忆中的图腾。这些年，总在心里发愿要过来看看，是我的一再拖延错过了弥留的景色吗？记忆中的它，鸣唱了整个夏季的心曲，哽咽在嗓间终不成调。那些让我梦徊的足迹，散落在这一去不返的记忆里。

一个人没有回忆，是幸还是不幸？如果一个人从不回忆，就像树没有根，哪怕看上去枝叶繁茂，也会在心底风雨飘摇。站在街头，站在这印着我无数影子的地方。再也找不回一个旧时的我，记忆中属于我的街市，已随着这长河逶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