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江南美景,确实名不虚传,未见之时,魂牵梦绕,望眼欲穿;见识之后,流连忘返,醉享其中。也难怪那许多王公贵族几度游赏,文人墨客历代吟唱,才子佳人纵情山水……只不过,能流传下来的都是历史上的名家轶事,用如今流行的词来形容,是“头部顶级流量”;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也只能是口传耳闻,可望不可及,无福也无财可消受得起。
所幸,在繁华喧嚣的富贵场之外,还藏匿着许多小天地,那便是古镇。它们数百年来就一直在那里静静地守望着,虽未曾有什么高光时刻,却也生命力顽强,繁衍生息而绵延不绝。大家闺秀自然端庄秀丽、超凡脱俗,小家碧玉却也含蓄素雅、风情万种。古镇的美自然在小桥流水处各藏风韵,一孔桥、一支撸、一盏灯、一弯月,一屋青瓦、一通古碑、一阶苔绿、一片夕阳……每个人有了眼中的物,便有了心底的情。
如果是在饥肠辘辘和喉咙冒烟的焦灼下赏景,再可人的景致也会变得面目狰狞,所以,品尝美食还是免不了的。我外出游览有自己的打算,不冲热点网红,不凑人多热闹;到了江南小镇,就绝不吃全国旅游景点都大同小异的街边小吃,而要吃地方特色饭食,旅游就是要不同,要看的不同,吃的不同,这才能涨胸中阅历知风土人情。
去周庄时,一上大巴车,便听导游声情并茂地推荐“万三蹄”。话说这“万三蹄”可是大有来头,起源于明代富商沈万三家,为苏菜中的传统名菜,咸中带甜,肥而不腻,香嫩美味,是用来招待贵宾的必备菜肴。相传明朝初年,朱元璋当了皇帝,于是全国都避讳说“猪(朱)”。朱元璋听说周庄有个有钱人叫沈万三,富可敌国,很是嫉妒,所以就去试探一番,沈万三自然不敢怠慢,便以猪蹄翅膀招待皇帝。朱元璋看到后故意为难沈万三,问他这个怎么吃啊?因为是整个蹄膀,没有切开,如果沈万三用刀,那朱元璋就可治他的罪了(古时不可在皇上面前动凶器),而沈万三却灵机一动,从蹄膀中抽出一根细长的骨头来,以骨切肉,保了自己的一条小命,同时也成就了万三蹄膀的传统吃法。朱元璋尝了之后觉得味道很好,就问沈万三此菜何名,沈万三暗自忖度总不能说叫猪蹄膀呀,那可是犯了皇帝的忌讳,于是灵机一动拍着自己的大腿说,这是“万三蹄”。于是,“万三蹄”便由此得名,现在已经成为周庄人逢年过节、婚庆喜宴的主菜。
咽了一路的口水,几个人一下车便循着催人口舌生津的香味到了著名的“万三蹄”档口,只见人头攒动,你拥我挤,谁都生怕尝不到那一口美味。好不容易挤到柜台前,只见几位厨师白衣黛襟,高帽束头,从旁边热气腾腾咕嘟冒泡的大锅里捞起一只万三蹄甩在案板上,油光闪闪、金黄锃亮,几次漂亮利索的手起刀落,便骨肉分离,油香四溢。随着服务员装盒往外一递,你便拥有了这一口香郁,我们边走边吃,狼吞虎咽,斤半的分量只觉得太少。这般美食,原料却只有猪肘、酱油、葱段等,倒是香料有豆蔻、丁香、绍兴黄酒等十来种,怪不得味道层次丰富,白的肥而不腻、红的瘦而不柴,这滋味让人舒坦痛快,胜似神仙,谁还管他吃相如何。
因为心中还念想着晚饭,我们便留了余肚,恰到了一种余犹未尽的好处。沿着青石河道转过两座石拱小桥,便到了菜馆门前,两层小楼沿河而建,细长竹竿伸出到街面上,垂着红边金字的幌子。上了二楼,找到靠窗的一处位子,推开窗户,便看到了河对岸的石阶木门,听到了河里的摇船声和流水声。我们要了几个江南小菜,荤的是鲈鱼白虾、素的如菱角莼菜等,均是当地的正宗做法。小学时便学了范仲淹的“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可见其鲜美之至;莼菜的嫩叶嫩茎可煮汤,鲜美可口;西晋文学家张翰的“莼鲈之思”,就是指他远在洛阳城,仍日夜想念家乡的这种美味,居然连官都不想当了。在周庄的农家菜馆里,虽不如大饭店的刀工火候,却在这份原汁原味中吃出了江南的味道,尝到了市井人间的烟火气,再配上几盅微甜的米酒,便微醺于江南水乡的烟雨迷蒙之中。
三五好友自然一路说笑热闹有趣,一人独往却也自在悠然随心所欲。去西塘古镇时并没有熟识的人相伴,独自坐在船头可以谁都不理,随着悠悠流水沉入这百年古建,望着片片白云浮想联翩。到了码头,便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在河边的长廊下边走边寻,一是看饭菜的特色,二是看对岸的景致。大约走了百十来米,看到一家干净小巧的菜馆,门口是一颗粗壮的桂树,侧卧的树干向外斜着伸到了河道上,青枝绿叶遮盖了大半个河面,长一些的枝条在微风中拍打着水面,泛起数不尽的涟漪。进门随着老板的一声招呼就径直上了二楼,坐在了窗台边的小桌子上,要了一份清炒茭白、一份粉蒸肉,我想纯正地感受江南骨子里的味道。粉蒸肉在清代诗人袁枚的《随园食单》中便有记载,南方各省均有,糯而清香,酥而爽口,嫩而不糜,米粉油润,香味浓郁;茭白又叫“菰”,与上文提到的鲈鱼、莼菜并称为江南三大名菜,多生长于水田沼泽之中;现代多以根茎炒菜,古代则以果实米粒煮饭,菰米为“六谷”(稻、黍、稷、粱、麦、菰)之一。在唐代,以菰米做成的雕胡饭香糯可口,是招待上客的食品,唐代诗人很多都钟情于它:如杜甫的“滑忆雕胡饭,香闻锦带羹”、王维的“郧国稻苗秀,楚人菰米肥”、李白的“跪进雕胡饭,月光照素盘”等。所谓“雕胡”,就是菰米饭。
少顷,饭菜俱全;动碗筷之前,微微起身,随着一声“吱呀”,木窗向外推开,正午的阳光洒在桌面上,微风拂面,桂花飘香,品尝着江南土地上最真朴的菜肴,从内到外都感受着一种别样的兴奋。饭毕并不急于下楼,端一杯绿茶伫立窗前,楼下的屋檐上挂着一层淡淡的青苔,几支细长的绿草在风中摇曳;河对面是一家餐馆的背面,二楼的窗台外面放着几盆不知名的花,花朵虽小但火红鲜艳,在素淡的古镇中分外惹眼;后门口有一小块临河的平台,窄窄的台阶可下到河面上;石砖做成镂空的围栏,一对年轻的情侣坐在木椅上静静地望着往来的船只,那一刻,他们也成了我眼中的风景。
小镇也不总是云淡风轻,在安徽的长临河古镇便遭遇了一阵急雨,本不是计划中的目的地,但看时间尚早,便误打误撞地闯了进去。这里不像江南小桥流水,却也因地域相近,糅合了徽派和江南的韵味,小巧回环,古朴别致。当时已下午三四点,我们尚未吃午饭,腹中羞涩,便进了离入口最近的一个本地人自家开的菜馆。老板见我们来得匆忙,又不是饭点,便说你们看冰箱里面的东西,想吃什么自己搭配,几位女士便走过去在那里指指点点,品荤论素;农家小菜,记忆不深,但也在饥饿之时解了馋、暖了胃,心里便存了一丝感念,恍惚间竟像回到了自家厨房。饭后在小镇的细雨中撑伞漫步,看到街边翠绿鲜亮的青团,才猛然忆起这是到了千里之外的异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