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过年

小说|高录祥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赵捷子是我在甘肃红河的一位朋友，五十二岁。前几天，他来电话说，在河北打工。今年疫情原因，决定不回老家过年了。电话上说得毅然决然。我知道，甘肃人讲究礼仪，不回家过年他心理阴影有多大？他真能越过这道坎？我为他悬着心呐。

赵捷子原来一心要在腊月初八回家。家乡人过年特讲究，天大的事要在年前就安顿好，无论在哪里，无论多么远，他红河人，人人都要从天南海北赶回来，红河人把过年看得比啥都重要，事再大，大不过年。红河几十里长的河套，要是谁过年回不来，要不就是自己死了；要不就是回来了等着让红河人往死里笑去。“看外咋齿价（红河方言：这人咋办呀）？上河外狗娃子，过年都不回来了。怕是弄趴了咋地！”三四十里河套，过个年都不回来的，一定是在外边惹了祸，或者混不动日子倒糟了的；家都回不起、是没办法回来的人。

红河人常说:眼看过年价，还有啥事，不等过罢年再说。这句意思是说，有什么还比过年事大呢？要是有人欠了自家的账，家里人便咕叨：“过年是个节坎子么，还不要钱去，年过了咋价要，不要了吧？”意思是说，临过年都不去要的账，除非你是钱多不想要了，否则，年过了，根本就不可能要回来了；年前不去要，休想要回来！快要过年的时候，如果有人要离开家出门去干什么的话，便听到关心他的人说：“都年尽月满了，还干什么去？静静在家待着吧！”有谁家的媳妇跟家里怄了气，跑娘家女婿三番五次叫不回来，长辈的就说了：“再去叫吧，你丈人要是好心，年前准得让闺女回家里来过年；要是你叫媳妇了，你丈人还不让女子回过年，那这桩婚姻就算完喽！人家真的不和你过日子了，这婚不离也得离了。”这话也说，过年大事，岳父母难道不懂，能让女儿怄气住在娘家？过年大事，谁家不买点肉菜，不置办点年货，不给娃娃买几件新衣服，再穷，也要花过年的钱！别说红河几十里河套，就是偌大个中国，除非军国大事，过年不回家的，又有几人？

突然，电话铃响了，是赵捷子！我的心头一沉。电话那头，传来悦耳的男中音：

“你好！我是河北省邢台市**派出所的民警。有位赵捷子，他说是你的朋友。他因为过年未能回家，现站在市区街道，刚喝过酒的样子，情绪失控，心情不好......甚至奔溃。西北风刮得很冷，我们劝他冷静，但他大哭不止，是嚎啕大哭，一发不可收拾那种。同志，您是他的朋友，我们请你出面安慰他。好吗？”

我立即接过话筒：耳朵里悲声大放！我的心被无限的悲痛戄住了，顿时，泪水夺眶而出！我的哭声，还有朋友赵捷子的哭声混合在一起，我根本不知道安慰他，只感到难过，只想哭，大哭！

大概警察听不下去了：“同志您好，我们请你安慰老赵的。你竟然.......”

我继续哭着。不知多少时间过去，耳边赵捷子声音响起：“兄弟，别难过了。年后疫情过去，我就回家！顺道看你......”

又听见警察说：“同志，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