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录祥
网站用户
-----题记：庆祝五一劳动节，以此文献给所有劳动者！
二十年前，当大立从高考成绩榜里落魄，被政治老师一把拽着才没跌倒，又颓废地歪骑着父亲的那辆破自行车，昏天黑地往家里走，一次次歪倒进泥路边的麦茬地。政治老师的声音在耳边响：“全校考生政治平均92分，你啊，给咱来个22分，倒挂70分，进不了一类本科不说，被直接从大学录取榜上擦掉了。总分450，你就落了70分。三年如此，奇迹！”在关中大地这座秦皇加冕、苏轼初仕，周秦发祥古老的凤凰之城，皇天后土，几千年来，文化就像脚下的黄土一样厚重，而他，却不敢和黄土比颜色！十五里地，他竟用了六个小时，一进门，就躺倒，病了一个多月。
大立说：“鬼使神差，高五第三次高考，从后面难题开始答卷。见了最后一道题目，就被它深深地吸引，顿时我热血沸腾！”
大立沉思着，好像在回忆：“眼前是滕王阁里的那个青年王勃，才华盖世，文采飞扬。那些文字，就像飞蛾一样，一个个扑面而来，避不开，躲不及，挥之不去：‘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这道题只占20分，我情难自禁，洋洋洒洒，一蹴而就，挥笔写下五千多字。下课铃声响了，慌忙交卷。政治成绩老师判了22分。”
“第二次，是高四高考，从中间开始答题，一下被一道20分的选择题吸引，那题目太好了，我热血沸腾！”
大立顿了一下，才说：“我像看到了大诗人李白，身着一袭白袍，豪情大发，直抒胸臆：‘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我直抒己见......这道题做完了，铃声响了。政治成绩还是22分。”
大立道：“高三那年第一次高考，从前面开始先做选择题，第三题一看见题目，我就热血沸腾。”
“像看见了辛弃疾！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我文思泉涌，写啊写，不知不觉写到铃声响起，时间到就交了卷。政治考了22分。”
后来，大立对关心他的所有人解释，高考不第是有原因的。高考无望，日子总是要过的。他看着爸爸每天勤劳辛苦又收入微薄地经营家里那间豆腐作坊，用其他时间和别家一样种田，做农活，一年四季忙得不可开交，没个休歇。有几次，他走进老屋后边、面向前院的破豆腐作坊，想给父亲帮一把活、添一点力，可是，他拿起硕大无比的马勺，一下一下扬汤或舀水的时候，撑不了几下，他的手臂就像腿一样直往下垂，凭他再怎么努力，都干不下去。父亲和蔼地说：“你拉风箱烧火吧。”他拉起风箱，风箱那个沉啊，一两下感觉不到，拉着拉着，一只手扯不动了，两只手拉身体又拧来拧去，很不舒服。而且，拉扯起来没完没了，做一坨豆腐，好像要一辈子！他忍无可忍，实在撑不住了。心里说，这活就不是人干的！何况完了还要挨家挨户去卖，回来再接着下地干活，做家务。
“一坨38斤豆腐，才赚五毛钱！爸，这活太吃力了，吃力又没收入，简直就是吃力不讨好！人不能一辈子像土里的虫虫一样，只看到自己的土坑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人不能累死累活，只为了吃饭穿衣，却不知道除了过日子，还得有个事业，心里装着国家，想着世界，走遍天下；人不能只为了劳动、为了勤奋、为了辛苦而活，要知道，除了吃苦耐劳、消耗体力，还应该改善条件、改变环境，懂得享受！”
父亲睁大眼睛看了一下他，像突然发现麦子几天就能从灌浆长成颗粒似的，“嗯”了一声，又摇了摇头。从此，他一直没进来这里。后院这间又黑又暗的破屋子，父亲的手工作坊，就只属于父亲自己，与他没有关系。不，简直成了他的伤心之地，他的精神负担，他的桎捁！
过了两月，村支书找他，说：“在先进农村青年中选拔一些乡镇干部，村上举荐你去培训，完了考试，择优录取。”他答应了，培训了半年，在县农业技术推广中心上了四年班，就辞职不干了。母亲追问，他说：“每月一百二，吃饭，抽烟，一个钱不剩。钱少，事多，不干了。”他继续看他的书，低着头，不再说话。母亲就不问了。
后来，他进了一家私人公司，做主管销售的总经理。这是个鸡刨狗挖的营生，靠业绩吃饭，不干就没工资，没有节假日，没有上下班，只有马不停蹄地销售，销售，销售，找客户，跟进，签合同，一丝不敢松懈，还要绷紧防骗的弦。再不然，还要受老板的训。忙碌，劳累，他每天都辛辛苦苦。第六年，公司突然倒闭，老板负债，跑了。他失业了，人却忙了。公司员工，找他要工资的要工资；原来的客户，找他要款的要款，要货的要货；开发部门，找他要房租的，要水电费的。在万般无奈之下，政府出面，会同工商、银行、法务、企管部门，进行破产清算。他力排万难，在法律权利层面上，不负众望撑起了这个烂摊子。而且，成了公司的法人，做了老板，并改名叫“安民顺愿贸易发展有限公司”。
大立腋下常常夹着一两本书。一边看书一边工作，成了他的生活方式，同时，每到农忙季节，他总要回老家去，和父母妻子，一起作务收种自家的六亩麦地。“安民顺愿贸易发展有限公司”发展得顺风顺水，势头强劲，很快就独占鳌头，成为当地很有实力的一家公司。公司发展到了第七年，这一年，他的父亲逝世，他亲尝了亲离死别地伤心之痛。这一年是2017年，生意受国际大环境大气候影响，走势愈来愈低迷，市场疲软，价格走低，产能、商品双过剩，公司每天都要赔钱。在艰难中度日如年，到了2018年，他36岁。公司经营举步维艰，转产无力，就徘徊在濒临倒闭的边缘。他只好隐忍，等待时机。一天他回去看望母亲，母亲说：
“你爸去世前的这一年，几乎天天在豆腐坊，咱家豆腐不做几年了，也不知道他都在捯饬啥。临没时，他给我豆腐坊门上钥匙，说他知道你用不上这些，指定不会做豆腐。但要是你有空闲，让我领你进去看看。他的豆腐坊完全就是留给你看的。”
大立听了母亲的话，立即放下手里的书，几步踏进了那间他以前不喜欢进去的房间，母亲和他彻底被惊呆了！进门的墙上挂着装裱一新“耕读传家”大字横匾，异常醒目。母亲说：“我就说你爸爸一进去就‘咣咣铛铛’，不肯出来，你看看，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专门给你置办做豆腐的新家什！”
四个新竹篾豆腐笼子。怕儿子嫌大马勺重，又新添了一个中号马勺，新添了各种铝盆子七八个。亲自用木头制作的新豆腐马架、新豆腐夹、新锅盖，林林总总，一应俱全。他仿佛看到了父亲，看到了他辛勤、执着、挚爱劳动，喜欢吃苦受累，任劳忍怨的样子，看到父亲用行动告诉他，劳动才是美德。此时，他热血沸腾！泪流满面，情难自禁。豆腐坊的桌斗里，有父亲写的一首诗：“金钱去留本无根，双手勤劳守心田。耕读传家苦亦乐，安身立命干为先！”其实，他早就变了，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他像许多劳动者一样，早已经勤劳坚韧，吃苦耐劳，热爱劳动，早已经把劳动作为美德作为一种境界。他爱上了爸爸留给他充满劳动荣光的豆腐坊！
高录祥写于陈仓202204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