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这篇文章,想着应该去作家王老师那里拜访请教一番,做些功课,验证一下我对作家和作品的观察揣摸、思考拿捏的准确度。但因时间关系,没有成行,只能从作品和记忆中寻找答案。至于对作品理解的正误,只能先写出稿子,请老师和读者们过目后定夺。《西府人家》的作家王维新老师,我在宝鸡文学创作学会认识、熟悉,并尊为师长。初识老师,就被老师光辉高大的文学形象所折服!那本两寸厚的《奔向天堂》,以及老师的好多著作诸多文章,如浩瀚广袤,博大精深!我站在脚下,脑子里只有一个字“高山仰止”!后来,才清楚,这是四个字,形容他在我心中的高度。我想,既然“臣服”于老师,就该尊他为师,做“蓄发”弟子,或做个“跟班”,不离左右。在之后的几年里,我千方百计地“套近乎”,终因老师高度过于“挺拔”,自觉与他差距悬殊,自惭形秽不好出口而作罢。后来,和老师亦趋亦步,总想沾得一点雨露,收受他的光芒。在我看来,是文学赋予了王老师不同凡响的气度,是文学扩张放大了他的形象,老师本身之外,还有一种生命——那就是文学可扩张能放大的另外一种生命!
翻开《西府人家》,亲切的气息在挠抓抚摸中弥漫,王家堡村的沟沟坎坎,西塬上一道道水一汪汪泉,一眼眼窑洞一铺铺炕,一棵棵村树一朵朵花,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农村人,都像在一本书的故事里生长,都在讲故事的老爷爷轻描淡写地叙述里。老爷爷白花花的胡子一撅一撅,家长里短的诸多故事就跌宕起伏,像翻跟斗一样往外翻。而胡须根部清瘦的肌肉面庞,听令平静语调的抑扬顿挫,一会儿庄重地微笑,笑肌舒展,一会打个埋伏装作生气,胡须歪斜,一会又掩藏笑容,绷住表情,慢条斯理。不论怎样,西府普通家庭,再平常不过的一般百姓过日子,都是喜怒哀乐笑在前,笑的时候多,愁的时候少。还有最主要的,千阳土生土长的作家王老师,以及在金鹿县西塬崖背背下生活了祖祖辈辈世世代代的小说人物,他们的日子,由于受中国传统文化教育和社会主义思想的影响,保守而中规中矩,他们能把穷日子往富裕里过,把苦、辣、酸、咸,往欢乐里调。王老师的书,就是讲故事,娓娓道来,侃侃而谈。人们心态健康平稳不急不躁不愠不火,处事乐观温和、中庸柔顺,看问题眼光深远独到,做事细致严谨。小说讲的是西府普通老百姓最平常不过的生活小事,小人物有小人物过日子的方法,没有大起大落,没有波澜壮阔,没有大悲大喜,就像老爷爷的白胡须那样,稀稀疏疏起起伏伏,无外乎都在嘴边头、在满嘴的肌肉上,变化,又能变到哪里去呢?谁说文喜看山不喜平,小说中西府人家、小老百姓平淡无奇的居家日子,却更显得有亲和力、吸引力、文学性,和厚重乡土文化的质地感。
作家把日子过到了书里,把仔细方正,把宅心仁厚,把对西府西塬的热爱,落在字中,一笔一划都是规规矩矩西府人的秉性。把家长里短的家常话,说到了小说里,分不清作家写的是生活,还是生活的真事碰巧和小说里的家常拉扯到一起,撞车了混淆了。不知道书里是日子,还是日子就是书。
《西府人家》和作家王老师一样,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没有做人的架子,也没有装腔作势拿腔捏调的文学架子。就我自己对文学的好恶感觉来说,我不大喜欢诗,特别是古诗。古诗费脑子,拗口,不好好说话,一般人弄不懂,也写不来。就像因为吃不上葡萄,就见不得葡萄一样,我反感古诗。古诗让人捉摸不透,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近人,不近人情世故,所以,喜欢不起来,产生不了共鸣。相反,这也是《西府人家》,为什么被人追捧、被人热衷,和我喜欢它的原因!
大河湍湍,小河潺潺。《西府人家》这本书啥人都能读,啥人都喜欢,能见到上世纪六七十、八九十年代的西府老人、老光景,顺藤摸瓜,还可以细究自己的家簿、家史,能看见庄稼人的“稀忽景”,人们抢着看、偷着看、翘着脚尖舔破窗纸、耳朵伸长看。这也是这本书的魅力所在。读到一半,黄土地、西府人过日子的沧桑感,厚重度,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的积重难返,带一身黄土高坡的风霜灰尘,逶迤前行的形象,就愈加清晰起来。作家王老师和他笔下的人物一样,像那些老爷爷大伯伯小老哥,一个个聪明善良睿智。他们会过日子、明事理、洞察人情,是世故练达的行家里手。《西府人家》苦心经营家庭幸福,踏踏实实严谨务实,一步一个脚印踯躅而来的生活作风,成为现在和今后西府人珍贵、不可逾越的地方文化财富,而且,那种世世代代一辈一辈向往幸福、追求幸福,孜孜不倦追求美好生活的劳动过程,那些神灵级标准西府人的生活习惯、工作方式、民俗风情、淳朴感情,朴素思想、信仰理念,他们处事接物活人过日子的细小末节,都将成为作家以及作品,留给我们史诗级的文化教条,是研究西府史料级的人文著作,是不可多得的民俗宝藏!
人物外表沉静柔顺所具有的阴柔美,和人物形象内在至性的阳刚美,构成本部作品的美学结构特征,并达到平衡匀称,具有浓厚文艺价值观的永恒体量。例如,看似外表敦厚老实的王种禄,其内心无比自信坚韧,刚强果敢。作家把阳刚美和阴柔美巧妙地结合,塑造了一个可爱可敬的西府农民形象;而马尕妹外表高大威猛,力敌男子,却有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美女子心性。人物形象各自一阴一阳的相互映衬,和人物之间一阴一阳的相互交错,相互补充、相互渗透、相互交替,增加了作品的层次感和立体感。因为,不同读者所处的角度不同,故而,可能会对小说作品、小说人物、作家本人,产生不同的看法。一代文豪苏轼游览庐山曾《题西林壁》,“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西府人家》就是另一个庐山,山里的沟沟壑壑,人物景观,还得靠读者自己去把握。
主人公王种禄、儿媳马尕妹、双胞胎孙女金花、银花,以及他们生活的西塬、王家堡,勾勒出一壁葱茏馥郁,山清水秀的人文江山,既生长着枝繁叶茂、葳蕤挺拔如王种禄的参天古柏,又有累累丰硕、挂满果实犹如马尕妹的苹果树木,也有倩靓夭夭、灿烂芬芳似西府海棠的金花银花。而赵玉翠、王翠花就好比漫山遍野炽热火红的钟花樱桃。
七十年代以前,西府大地长得最多,最旺盛成活率最高的,就数杨槐树。那时,西府树的品种很少,加之干旱、水土流失严重,好多树木难以成活。有迷信说法,杨槐树是西府这个龙脉凤巢地脉上的龙须龙甲,说白了就是龙子龙孙。杨槐树以极强的耐旱力,成为西府树的宠儿。杨槐树木质坚韧硬度高,受得贫寒,吃得清苦,即使干旱的石头缝隙,也能落地生根开花成材。杨槐出身于最恶劣最困难、没人愿呆的地方,工作贡献却在最艰苦最危险最吃力的地方。杨槐木不惜力气,能低下身段,用它做牛格头,先用火烧火燎火烤,又用力折服弯曲,它能委曲求全,听任安排。杨槐树好说话,哪里需要在那里;洋槐树没大用,哪里不炫在那里。长歪了的杨槐树做弯犁耙,长得直了细了,就做矿井支柱,弯多了做车轱辘,长了就做屋柱,粗了做车辕。就像那种世世代代老实巴交的西府老疙瘩农人,不管怎样艰难困苦,不论怎样破烂简陋,无论多大压力,他们都能快乐地活着过日子度光阴,例如王生福、马尕妹、王翠花、贺世忠、高随之,等等,他们更像西府的杨槐树。金花银花、丽梅、崇发、志发,则是洋槐树上一串串洁白的杨槐花。西府人、西府的老实疙瘩农民,他们占中国农民的大多数,他们是西府的命,民族的魂!在《西府人家》新书发布会那天,我在电脑中写到:“作家李明涛死了,作家王维新老师瘦了。我转身偷偷地流泪了。”青灯孤影对繁华!作家艰辛的对面,是何等人间美好和世上繁华?
高录祥 20230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