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多钱少

几位老同学相遇，是在朋友嫁女的婚礼宴会上。一年多没见，大家热情的寒暄，相逢的喜悦，溢于言表。字字句句，倾注着关怀与思念。席间，好不热闹，好不高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临别，各道珍重，分道西东。

“郭想，坐我车，捎你一程！”李钱扯着嗓门大喊。郭想转身望去，只见朱硕已经打开那辆白色悦达，一支脚踏进了车后座，郭想随其在车后排落坐，前排副驾坐着王岭。李钱开着车，四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大家都知道，郭想这一年光景不大好，据催债公司电话说，借了好多贷款，到期也没还上，虽然如此，郭想从来没当面提起过这事。你不提大家不问，这是做朋友的规矩。郭想看着周围同学个个活的比自己滋润，个个有房有车有事业，只有自己什么都没有，加上，早上刚见面时，王岭有意无意地话语，似乎有些刺耳，“昨天刚换手机了，６．4吋，华为Ｍａｔｅ２０．．．．．．．＂

郭想接口道：“ｍａｔｅ２０一百二十八Ｇ的，４５００元！”只见，王岭又随手抓起收礼台上的毛笔，炫耀起他特别有优越感的书法来。李钱嘻笑说，“王岭这字比脚画出的强！”

郭想看了一眼李钱，漫不经心地抢白道：“李钱真该打一针狂犬疫苗――逮谁咬谁啊”。李钱天生一副口无遮拦，无赖赌棍的野猪相。

思维正在神游。汽车突然一抖，停在路边雍河高处。郭想抬眼望去，正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之所在。李钱左手按着小腹，额上汗珠滚动，他虚弱的颤声道：“肚子疼．．．．．．不行．．．．．．去医院”一字一顿，颤痛的声音，吓得众人一愣，李钱自打三十岁开始，大病小病不下八九次，曾开胸手术五次，什么气胸，脾炎，胰腺炎，胸肌炎等等，很可能又是旧病复发。朱硕连忙下车，把李钱倒腾后座躺下，赶紧开车向凤凰医院奔去。大概是车子的震动，对李钱疾病起到了治疗作用？郭想这个念头闪过，就看见刚才还重病痛苦的李钱，已经脸色红润呼吸正常，即使用上榔头，也不可能一下子打得坏了！朱硕说：“狗有九条命，鸡有十条命。尖鸡李钱就是十一条命。奄奄一息吓死人，说好就好。吓人不摊本啊”！

“停车，快停车！”车打了个激灵停了。李钱叫声刚毕，就一个鲤鱼打挺滚下车去，静睛一看，李钱已经拣起路边一个方黑提包上到车里。

郭想说：“尖鸡的老鼠眼，揺宝能看穿宝碗，打麻将能用余光看清牌，挖坑能知道点数大小，躺到车上都能扫描路面！神了。”

“不是狂犬病犯了，是狗见到屎了吧？”开车的朱硕如是说。

王岭不紧不慢，操着一口西京腔，精神亢奋的喊：“伊人没看到，钱倒有了。分钱吧！”

几双眼睛不约而同地扫过王岭，似乎夸赞说：就这一聪明脑子！李钱环胸搂着黑包，目光如狼，闪着凶光，但又灵敏快速的换上羊的和蔼：“谁拣的就是谁的，是不是？”李钱望着郭想。郭想低头扒弄着手机。

　 朱硕自言自语，又有所指：“拣来的，人人有份，大家平分喽。所谓的见一面，分一半嘛！”朱硕率直纯正，人如其名。

     现在的李钱，真想把这三人挨个踢下车，滚得越远越好。他凭自己多年来赌钱爱钱和对钱切肤的触感经验，以及个人独一无二异常灵敏的嗅觉，他确定真的是发财了。可巧的是怎么就有这么多的人呢？一个个又是从穿开裆裤开始的伙伴同学好朋友……可再好的朋友，也不应该拿走一分钱，因为这完完全全是他一个人拣到手的，别人只是搭他的顺风车，自己又不收人半毛钱。但是，不情愿也不应该分给他人钱的李钱，千不愿万不该，但他毕竟不能不给三个好朋友老同学分钱，因为，他不是别人，他是绝顶聪明世间少有的“尖鸡”。是尖鸡，就意味着他必须是这个世上最大的滑头，是最不会吃亏最贪婪，能用最少的投出，占得占尽最大便宜最多利益，永远让自己利益最大化的铁公鸡！他明白要是不分，别说自己是尖鸡，就是一只真正的铁公鸡，也会被人砸成废铁，烧炼成铁水;要是不分，拿在手里的这个钱，绝不会等到天黑，自然就有失主找上门来讨回，弄不好会丢人惹官司败名声；最要紧呢，恐怕还得失去几个好朋友，那是比打死都难吃的亏。电光石火之间，尖鸡的思维已经打了几个旋。他把包塞给王岭：“快打开看！”几个人一辆车真像做了贼似的，慌慌张张地向前逃跑着。“一，二，三，四……...十九，还有八千零的”朱硕爆出了数字，崭新的百元捆钞票，一共十九万八千！李钱喊道“掉头，回家！”          

李家座落在村东头的马路边上，老远看见他家显眼的三层楼房，宽大霸气，堂而皇之。院子前端是傍院门并排的五间平房，推开高大厚实的红铁门，走过四米多深的院门甬道，只见黑色大青石铺成两条道路，分别向南北进入楼房和巨大的车库。先说李家北院里的车库，前后一连串，有号称“农家装甲车”的小麦收割机，以高大迅捷威猛著称；接着是叫做“刨钱挖挖机”的谷物旋耕播种机，因为旋耕耙每转一圈，就平均收入一张十元钞票，以其赚钱速度快而得名；后面还有一台农用三轮车，被当地农民称作“农用桑塔纳”，因具有农作轻便快速，省力舒适的特点得名。自然，李钱的悦达汽车，就放在车库最靠近院门口的地方，为了每天进出方便。现在不用说，最要紧的，当然是马上召开一个关门会议，商议好分钱的事情。

几人进门，就看见朱硕媳妇，李钱媳妇，还有今天特意从省城赶回来，参加婚礼的王龄媳妇，这些人年龄大致相当，土生土长的邻里乡亲。“真的拣钱了！”朱硕媳妇盯着黑包小心翼翼探问。王岭媳妇开口先笑，城市呆久了，就有了城里女人的样子：“我说老家好，就是老家好，一回来好事赶着好事。”李钱媳妇斜着眼瞅着她家李钱，嘟着嘴吊个脸子，瞅完立刻又露出一丝微微的不易觉察的笑意，最后，又向自己男人抛一个媚眼。这一瞅一抛之间，没有一丝缝隙，连贯而娴熟，就好像生来就会这样一种动作。作女人到如此境界，几个同学媳妇中，也只有李钱家的这位了，别看这一瞅一抛，它包含了对男人的嘉奖和严厉，批评和赞美，驾驭和放心，最主要的，是一种炽爱和交融。可以说，女人决定了男人的成败贵贱，金钱多寡，权势大小，也是女人决定了男人的命运，是女人成就了男人。懂得女人艺术的女人身前，才可能站着一个成功的男人！当然，李钱媳妇的这个动作，早深深地印在所有人的记忆中，尤其是郭想：“哎哎，这么多人，就别一瞅，抛一个媚眼；一瞅，抛一个媚眼。注意影响呗！”李钱媳妇脸一红，露一丝笑，沉下脸叱声道：“还骗我说病了，大白天说谎话，不怕闪了舌头！”

刚才，拣到钱包以后，车已开到离凤凰医院三公里地界，才折返回来。郭想只想着，李钱突然生病，身体头等重要，应该通知家人，他就毫不犹豫地发短信给李钱媳妇。而朱硕王岭两人，通过微信发消息给自家媳妇，告诉了捡钱的事情。李钱媳妇也没有冤枉郭想，七人之中，只有她，最晚-------也是刚刚知道天上掉下钱了。

如果说刚才，李钱媳妇是向郭想发难，而现在，却变了方向。“吃喝嫖赌抽，你五毒俱全了，有你这样的爸爸，谁家敢把女孩嫁给我儿子。你拣钱发财了，就藏着掖着，只瞒着我一个。李钱你说，要把钱送给哪个年轻漂亮狐狸精？”这女人哭闹着，还不忘向李钱一瞅，抛一个媚眼！

朱硕媳妇连忙打圆场：“好了，谁都没想瞒你，只是话赶话。看李钱人好又一身本事，赌起钱，十里八乡哪个是对手，怪不得人自己夸自己，‘半个镇上的人给我打工挣钱哩，挣多少，我赢多少’，还真是这么个事情。你看，今儿个，三个看道的，不如一个睡觉的。要不是李钱眼尖运气好，钱能叫咱拣来？不说闲话了。窗外有耳，时间越长，是非越多。这一阵子，心里直敲鼓。咱赶紧把钱分了，就放下心了…….”朱硕媳妇也是数得着的，教夫有方之妇，说话都像爆豆子一般噼里哗啦。

李钱媳妇不听不要紧，一听钱是自己丈夫拣的。脑子就活泛起来：车是自家开的，油是自家加的，别人只是揩油坐顺车，得了便宜来抢钱，哪有这个理？“分什么分？我说没安好心思，对我又哄又瞒又骗，李钱，你就是想把钱偷去给你的小狐狸。剩也不想剩，不想让我活了………”一边哭骂，一边把钱包搂在怀里不撒手了。“谁也别想拿走一分钱！”照旧瞅了男人一眼，抛了一个媚眼，坐下不声响了。

李钱一看，自己媳妇冲锋陷阵一马当先，虽然助力不少，不过她不明就里，是典型的同归于尽，不知智取的无脑妇人。李钱嘿嘿干笑两声，面向媳妇也是向众人，开口说：“自古以来，见一面分一半；何况，这么多的钱，放谁也不能少了封口的保密费吧；手心手背要好的朋友，都不是旁人吧，比起感情，钱算什么啊？别说这么点钱，就是座金山，大家该怎么分，就怎么分！”斩钉截铁，义愤填膺的几句肺腑之言，使在场的人为之动容。“大家伙说说意见，怎么分？”

王岭说：“给我四万九千五！四家平分。”他从农村走出，凭的是男人们过五关斩六将的拼劲，和该抢就抢绝不手软的狠劲，在工作的单位一路打打拼拼几十年，决不是浪得虚名。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朱硕望了媳妇一眼然后说：“我没意见，大家怎么说就…….”他媳妇打断他，“没屁了别硬挤，挤不出好东西!要我说啊，你一个开车的，最靠前面，不是你开到钱跟前，李钱躺着就能看见钱，下去正好就能捡到钱？我们分不上一半，也少不了六万，八万吧！”人家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听得众人张口结舌只有喘气的份，半天没话。

李钱问郭想：“你说吧。”  

郭想搔首弄姿，忸怩来忸怩去。朱硕问他道“有话说话，不说拉倒”。王岭媳妇插嘴说：“不急，让人家慢慢说话”，这个城里女人似乎看出了郭想的心思，补充道：“你们一个个都这么心狠手辣贪得无厌！”

郭想措辞无望，又被这样一激，大义凛然地对大家说：“无功者不受禄，我想，我只是坐了一会车，没必要分钱，也没理由要这个钱。”

几人半天才反应过来：“装什么装？你真的假的，你郭想欠人钱还少吗？被人追着要，不丢人呢？”几人边骂边劝，个个没有好气。“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死狗赶不上道……还壮怀激烈！”可不嘛，不仅如此，更让郭想暗地里着急的，是自己前一阵患病住院以来，到现在有四个月了，应该去CT复查一下，最好再继续接受治疗，他完全是身体没康复的感觉，可谁叫他缺钱呢。再者，他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主，让他去求人借钱，和杀他一样难受。他深知自己比任何人都需要钱，但是需要钱和分得拣来的钱是两码事。假如这笔钱是贪官贪的，是黑心公司丢了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要，而且拿的心安理得；但是，如果也是像自己一样的人，或许是借的看病钱，是救命钱，那岂不害惨了别人！想归想，朋友都有自己思想，各人都有不同的处事方法，不能说谁做的错，谁做的对。同时，自己也不可能干损害朋友和大伙利益的事情，自己不要是自己不要，不能反对别人分钱，更不可能坏朋友的事！单凭几个人对他不放心这点，他就看不起他们！真是“朋友好交，知音难求啊！”

朱硕真生气了：“你什么意思？别给脸不要脸。”他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万，放到郭想兜里“这是封口的保密费，要也得要，不要也得拿着。对了就按每人四万九千五百元分，大家没意见吧。郭想先拿一万，他不愿拿的，先让李钱替他保管。”

清早上班，郭想修改自己前天写的网文，他需要改好以后，马上交到新媒体运营部。他全神贯注地反复诵读改写：长寿之道，我国的先祖先贤，已经讲的很清楚了，绝非什么仙丹妙药为之，而是道家的道法自然，该吃吃，该睡睡，该炼就炼，练气练身练功练意念。我也赞同佛家的“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是“善有善报，种善因得善果，而福寿延年”！“心无杂念戒贪欲戒美色戒酒肉，虚空心灵，静亦定之，置身物外超凡脱俗”，而得以放空心灵，达到休养生息之佳境。又等同于儒家的“养身先养心。知者乐，仁者寿”以及“知者动，仁者静。动静以义”的养生方法，“故大德……必得其寿”。儒家主张养心，“君子坦荡荡，仁者无忧”，“中庸”自己的情绪，寡欲节制，厚德正气，静而养心。以此达到长寿的最佳境界。总起来说，人在天地间，无论是立身，还是平天下，是建功立业，还是养身健体，都是一个道理。必须淡泊宁静，专心致志；善以待之，静以持之。不虚妄，妄则招灾；不贪欲，贪则败功。修一颗正直善良无私无畏的公心，养一身顶天立地光明磊落的浩然正气，然后才可能健体长寿，建功立业！他读到这里，昨天的钱，又赫然眼前，贪妄之事，给人们带来多少侵扰？手机响起，是朱硕带着哭音的电话：李钱重度昏迷，危在旦夕，颅内出血……凶多吉少了！”郭想笼罩在极度悲痛之中，自己最要好的朋友：李钱啊，李钱，你怎么能这样呢？昨天还好好的不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