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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录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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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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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那个村庄

   故乡那个村庄 

 

到了,到了!大约离故乡的村庄还有五里地。好久未归,熟悉的村庄变得朦胧陌生……咦,那是龙虎山的高嘴嘴!赶紧爬上龙虎山的崖背背,站上高嘴嘴,俯瞰我的村庄我的家。

 

风,还是熟悉的样心里全是盼归重逢地喜悦,却绷着脸儿矜持不语我看穿了,它想笑不笑风躲躲闪闪,故意把一绺三串的风丝丝推搡着风丝丝是风的毛发,就像孙悟空大战妖精时,偶尔拔出的几只毫毛风丝丝扭扭捏捏,靠近我跟前。有一些风丝丝吹吹打打小吵小闹自是不在话下又一伙风丝丝吐气如兰,吹树叶飞转,散发出苦涩青草的野蛮味,细听好像唱《兰花花》信天游;还有风丝丝带有奶驴儿嚼苜蓿的味道,夹杂炒豌豆的钢镚声,闭着眼都能看见白花花奶一样的汁液一大伙跑得快的风丝丝,熏旱烟味的闻起来热衫汗味的也有麦熟香味的还有磨镰水味道的味儿里辨得出《周仁回府》的秦腔戏……熟味依然!我认识风、我知道风,我大喊:风!风这才拨开风丝丝,亲吻我的面颊我的白发!哦,回来了……叶落花谢,终于长成一穗麦。落子归根,要植入故乡的泥土

 

多少魂牵梦绕,多少牵肠挂肚,多少梦境重重叠叠,多少乡情沸沸扬扬!站在高嘴嘴的崖背背上,我呼吸着凉爽适舒的空气,的村庄,沐浴在阳光里。我看见村庄,就是一团绿生生的树影,四层楼房那么高,和周围的几个村庄不沾不连,不孤独不拟郁。原来,村庄有特殊的光韵,自己的与众不同的那种即使千千万万个村庄,我的村庄、我的那一个,一眼我就能认出她入秋日子,崖背背或是村外任何一个角度看,村庄一幅水墨画,绿凉爽吸光;此时,在骄阳似火村庄即使躲在树荫下绕村公路、崖背背、以及大片农田似乎屁眼里都冒着火星子,辣辣滚烫一挨一层皮。你看,北边一人高的玉米地上空,冒着蒸熟了的热气,袅袅升“哗哗哗”,光波流转,浪花朵朵!东边成片大棚西瓜、蔬菜园区、花卉基地,波光潋滟,炽烈生动,飘飘忽忽,流光溢彩。南边一片麦茬地,顺麦茬远眺,强烈的太阳光在炽白麦茬反射下,眼前云蒸霞蔚,雾气波光粼粼,那晕眩使人产生“晌午端,狼撒欢”畏惧心理。西边是盖有别墅欧洲楼的红枫农业科技示范园,五六百亩苹果,间作矮株大红袍花椒。红枫园馥郁芬芳,绚丽壮观空气随着旗帜动,热气、凉风交相辉映,树枝摇头晃脑幻色幻影,红艳艳的果实点头哈腰五彩缤纷。

 

天黑了,村庄点,凉凉地风丝丝挥动茸茸的毛茵茵,撩拨人们裸露的皮肤,为夜晚驱赶蚊蝇。一张天大的幔撒下,像大海倒挂天上,村庄灯火朵朵,光粼粼深夜的村庄一片肃穆,没有白天的喧嚣,没有白天的忙碌,没有当着阳光面的利益纷争。故乡的夜晚娴静成熟又稚气未脱,还像我稚童时候那样,呓语呢喃,稚嫩而且纯真。村庄深夜会沉入梦乡,黑暗无光,人们像又回到了童年,村庄讲述着童谣和过去……原来,村庄并未长大,人们回到村庄的年龄后来发现,我一年年长大,村庄却仍童年再后来,村庄仍是童年,不再长大,村庄被人们抛弃在童年时代;终于,我找到村庄秘密,没有亮光的黑暗,是年龄不长的秘诀。村庄黑暗无光年龄不长,为什么?我去玉米地搜索答案。一杆杆扛着两个玉米棒的玉米杆,简直就是汉字里的一个个竖心;而上下伸出来的玉米叶,就是一横一横,深思熟虑地太阳光斜刺里照来,被上下叶子笼罩,日光在一横一横的玉米叶之间不触地气不见天日,如此这般黑暗。竖心、两横中间夹一个日,正好组成汉字“恒”。因此,我坚定地认为,因为不透光亮年龄不长、村庄尚小就这原因

 

而且,村庄的土地良田,像村庄一样,逃脱不了长不大的命运,一直被村庄的一代代人,抛弃、定格在那个遥远的童年时代,它的不长和长不大,已经是永恒的了。玉米地里的风温婉简约悄声细气。忽然,玉米杆狂躁起来,叶子哗啦啦摔得山响。算是看清楚了,玉米、地里所有的庄稼,村庄的树木、花果,都受到风的支使。风丝丝是毛发,玉米庄稼、树木,是风的爪子和手脚,加上村庄田地幼、长不大,它们结伙成堆,能有什么作为什么理想能有什么突破什么建树?我的故乡,我眷恋热爱的村庄,岂是越来越少的留守农民,轻易就让她变得美好的!我日思夜想的村庄,岂是增产一百、几百斤粮食的庄稼,随便就能养得大的?新农村发展声“雷”俱下,对农政策三令五申,政府惠农年年加码,面对恒定不变的土地面积、资源、自然条件,稚嫩的村庄依然只能看着一代代农民逐渐变老……老去。夜晚的玉米地看着村庄出神,村庄从黑漆漆的窗缝也看到了玉米地。我陷入沉思,依稀听到玉米地对村庄说:村庄把农民压垮,农民反过来把村庄压垮。村庄幼小稚气未脱,农民却在变老!玉米地却说,以后会好的,新农村建设,重在实现现代产业,土地产能十倍百倍飞涨,政府已经让村庄赋能,现代农业将朝气蓬勃,活力无限,农民越来越年轻家乡希望无限!

 

东方迎来熹微,像村庄的田地渐渐摊开颜色,四周先是黑呼呼模糊一片,玉米、花木、西瓜、蔬菜、果树、椒树,越来越绿,越来越亮,一点一点露出秀美的身段。晨曦唤,露水洗去尘埃,薄雾拉开帷幕,阳光直直射,给村庄略施粉黛,勾出眼神韵。像了美颜似的,村庄在晨韵里妩媚靓丽动人心魄。楼房的窗帘,一道道拉开,偶尔有俊男靓女在窗前亮相。合金落地窗巨大的抗爆玻璃砖做成,仿佛农家小楼的玻璃窗不是安在屋墙上,而是屋墙装在玻璃上。窗框也有铝塑钢木木制窗已经淘汰。门窗换代的速度,把我远远甩在了青年时代。玻璃窗是精雕细作的,但每家每户的窗玻璃大致相同,震撼不了视觉,但看各式各样的窗纱,就像一尾尾孔雀开屏,大放异彩,一家家各有千秋。枣红色琉璃瓦精雕细刻,装扮出欧风格的建筑造型,而那些中式屋顶,更显其奢华大雅,占尽风骚。宽大阔绰的落地窗台,有意无意地露出酣睡的小儿姿态,慵慵懒懒,令人生出诸多爱怜,氤氲好多缱绻。家家阳台如茶肆,似凉亭,偶尔飘扬几件鲜衣奇装,不明就里的,还以为村中出了明星或者名演。有少数人家的屋脊,卧着并排的六兽,不知是不是彰显屋主人吉运,有钱有势,或者趋吉避凶,遇事呈祥,独居风水宝地?当清晨阳光爬上墙,村庄便彻底揭开今日的帷幕,白昼把黑夜完全推出门去。这时,村庄最具魅力,即使不打招呼,那些“夜游神”,加班到天明的、一晚上醉酒的、搓麻将的、出去幽会的、疯玩一夜的,只顾绷着脸皮往家赶,只要回家躺在床上,刀劈棒槌敲也打不起来。村庄老是这样,黑黢黢水墨画一样的晨,神秘而静谧,不论从哪个角度、怎么看,都看不够,欣赏不完,找不见瑕疵,只有美好遇见和隽永的美仑美奂!

 

末伏天气,持续38度高温,给村庄里外烧上了一层彩釉,热热不透,雨淋不上,蚊虫叮不着,惬意适舒不急不躁。村庄的人们,声色各异,说起闲话,是是非非,这个说那个这样,那个说这个那样,到底哪样,孰是孰非,莫衷一是。其实,村庄就该这样,万变不变其宗,追根到底,说来倒去说的是自家家事,朝来拜去抬进抬出就那么个祖宗,骂来吵去争长论短说的还是一样公理一桩事情。站在村委会的四层楼上,占据村庄制高点望,不管谁出村、谁进村,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千人千面各怀心思,又万人一心一个盼头。想到这里,不由得我笑,村庄就是这么奇葩,就是这么不合情理,骂骂咧咧却一团和气。村庄有几百上千年历史,四面八方一道高高的城墙,拒外侮于高墙之外,杀侵敌于城脚之下,众志成城,一致对外;村庄大多有几十、几百个单家独院,门高户大,壁垒森严,墙不可攀,门不可破公有制、集体几十年,户户仍有自留地;承包制、包产到户、责任田,却挡不住农业产业化、做大做强的决心野心。想着想着,我又笑了,中国农村,不同于欧美那么冷冷清清,是一条根,一团火,一座山头。遥望其他村庄,星星点点星罗棋布,它们互不相干,又遥相呼应。分布零零散散,又见缝插针,它们一道,构成了幅员辽阔的粮仓长城,是美丽富饶的宝藏式乐居家园是繁荣富强美丽富饶的伟大祖国!

 

在村庄的制高点上逡巡,我的村庄是有思想、灵魂和性格的,能重温任何一段厚重冗长的历史时刻,搜索任意一起文化脉落和复杂的新旧事件。土地是村庄的,世世代代的村民是村庄的,一穗穗一株株庄稼是村庄的。村庄像任重道远长途跋涉的旅人,它带人们出征带人们飞,村庄是深邃的智者,是决策者指挥官,是导游是说教者,是思想家哲学家,是历史学者是诗人,是农民是种植专家。在村庄西边红枫园不远的地方,我看到已经没有坟头祖父的坟茔。村庄指给我说,解放初期,我的祖父死了埋了,埋在这块我家解放前一年买的田里而我的祖母,是三年国民经济困难最后一年逝世的,埋在生产队的公坟,在村庄的北边,那里能看到有一眼机井。后来,我的父母在2000年前后,相继离世,也进了公坟。在以后的几十年里,我的叔父、叔母、堂伯父伯母、堂兄堂嫂,一共有八九十位亲人去了公坟;村庄道,新中国成立到文革时期,农田粮食产量不高,而且经济困难,物质匮乏;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农业生产正式步入快车道,农村改革深化,粮食产量逐年上升。村庄一代代人出生,一代代人老去,村庄就像不谙世事的稚童,很久被遗弃在长不大的年代。村庄一年一年,人们和田里的庄稼一道,一茬一茬……村庄不想袖手旁观,她是无计可施、力不从心!只有农田、庄稼到需要多少产量多少,去年的还有好多好多,今年的又大获丰收,不多的投入,很大的产出。农田、庄稼强大了,农民才能年轻、充满活力。我知道,村庄一定会长大的!

 

我在村庄制高点逡巡,100亩大棚西瓜,20亩苗木花卉,一片片麦茬地,一汪汪如似潭的玉米高产田,600亩关中矮化苹果花椒,一望无际,一个个正在成熟、青绿红的大个头苹果,在枝枝丫丫上吊猴,攀爬的虽然四平八稳,却让看见的人大为担惊,一不小心掉下,不是敲了人家脑袋,就是肥大滚圆果果跌残了可惜。观赏苹果园,人们不但要惊叹这么矮小的苹果树长出这么多果,更惊叹树上、果园几乎看不见几片树叶这么细小柔弱的小枝嫩杆,哪来如此巨大的力量,居然拎着这么多胖大瓷实,经冬历夏,春华秋实。风刀霜剑,昂首挺胸。一朝为母树,至死茎似铁,千钧一发却安然无恙;光秃秃的小树,无一冗枝,无一余叶,全为果实生,终为子孙兴。再看一嘟噜一嘟噜簇满花椒的“大红袍”,身材娇小,却披甲执锐,浑身挂满“功勋”,“战果”辉煌,在微风中,在光辉里,一年年发芽、结果、落叶、凋零、枯萎,涅槃重生,六道轮回。

 

故乡村庄是我生命的起点,我所有的根须、血管、细胞,都在故乡我的村庄、家的地方将我生养长大我和村庄的其他人一样,弯弯曲曲的血管、起起伏伏的肌肉,像故乡的村庄巷陌田埂小路密布。村庄什么样,我就什么样。村庄不但给与我们身体,也封印了我们世世代代的记忆。我在村庄的制高点逡巡,国旗在微风飘扬,强烈的太阳光,给村庄的土地、田野光合、加热,绿植上空,湿气氤氲飘荡,一眼看见了儿时的我和我的母亲。上世纪70年代,冬天早晨五点,家乡仍是黑夜,就如天地间堆满了锅煤,天乌嘟嘟黑,眼睛看不见任何东西。母亲肩上背着硕大的背篓,我也背比我高一截的背篓。不点灯根本看不见路,只得把灯放在旧纸片糊的灯笼里,母亲一手灯笼,一手扫帚,我双手交叉互操在棉袄袖筒里,缩着脖子,浑身冷得打颤。母亲把扫帚竖起,插在我胸前操着手互相抱紧的双臂之间。我的手和脚快要冻掉了,寒风钢刷一样,从袖口、裤口、薄棉衣裤的窟窿缝隙、结块的棉絮周围,疯狂地入侵、入侵,掠夺可怜的温暖。手上皴裂的豁口重重叠叠,旧的不见愈合,新的冻疮已经开始“挖地基”扩大“建筑”规模。我抱着扫帚跺脚,不想把手从又窄又短的棉袄袖筒中拿出母亲了解我的“处境”我也知道母亲,她是把冷藏在心里的母亲的冻伤是常年的,手上的“娃娃嘴”,一年四季不合拢。母亲提醒,不要被扫帚绊倒扎着了。

 

我看看母亲,母亲轻轻地说,天亮了,公路两边杨树沟里的枯枝和落叶就被人扫走了。我也知道,家里口粮都是借来的,连年靠借粮度饥荒。旧粮未还,新粮已借,年年还不清,年年还要借恶性循环,已经挽成死结,环环相扣,越来越牢,没办法!缺衣少食,没烧没用,是土地、农田问题,也因生产力水平有限。当时大搞社会主义,实行集体、公有制,坚决抵制资本主义,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村庄人们没钱犹可,社会制度使然;没吃没烧,村情如此。无论什么原因,活着就要面对。扫冻落的树枝树叶,回家晾干烧锅烧炕,尽管烧树叶,灭一把着一把,火特别急人,但总比没柴要好旧粮未还,新粮已借,却要比没饭吃要强虽然怕冷还要挨冻,却比不受冻扫不到树叶要好!那年我10岁,虽然戴着母亲舍不得戴,是家里唯一的、五个指头仅有一个小指没烂的成人线手套,母亲把它戴在我的小手上。我伸出手揽扫好的树叶,伤痕累累的两手,一把一把触摸又湿又冰冷的树叶堆,就像把布满伤口的手往渍了盐的冰碴子里面浸。寒冷到了骨头缝里,手上肌肉被撕扯那样,钻心地疼,后来麻了,木了,手指撞上石头或者是玻璃渣子,流出的鲜血结成冰块块。我看到了村庄1982年,那是个初春,过年后第六天,听到消息说,水贵如油的水库年后第一次开闸春灌,父亲领着我,半夜2点去村庄北边的承包地里等水,在凛冽的寒风中,等到4点,水终于来了。漫到地里的水,根本不从我们修好的水渠流淌,而是自由泛滥,随心所欲地争往低处跑。低洼处水流成河,高凸处滴水未见。鞋恐怕要湿了,我犹豫起来。那时,我们俩人只有一双低腰雨鞋,父亲把雨鞋给了我穿。我才看见父亲早赤脚站在冰地里改水,立即,我穿的低腰雨鞋也吃水沉“船”。在水中移动的双脚,冷渗进了骨髓,疼楚钻心,只感到,脚踝以下……骨头缝里结冰后来,我终于明白,在村庄经历的一切,热和冷、风和雨、磨难和考验,都是村庄给我锥心刺骨的爱的封印,像岳母刺字那样,“记住孩子,爱你的村庄吧”!人与村庄的感情是村庄分娩出来的,没有阵痛,哪来成果累累的现代农业与和美丰饶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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