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录祥
网站用户
一、
一九九六年的正月初六，是他的二十岁生日，他就像自己的名字一样，姓强名强，很喜欢自己强。好多人称他“特别强”，是根据强乘强，即强的二次方的意思称呼；也有人偏偏喊他叫二强，是根据强加强，等于二强。他常说，叫强的人基本认为他还行，叫二强就是蔑视他。昨晚，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在同学家，那个男孩拿出好些纪念币，金币，银币，还有好多古币。他一边看，同学一边继续从保险柜里往外翻。“真是开了眼了，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的钱，而且这么多长相！”一早起来，他很是懊恼，无以名状的烦！毕业将近半年，没赚到什么钱，要花的钱一点没减，还”反”上作乱！要知这样，还不如一分不花，即使挨饿也在所不辞！他还不知道，挨饿什么味道？强立即后悔当时没有体验一下。
强中等身材，浓眉，眉毛很高，就是眉与眼睛的间距大，脸白净显奶油色，棱角明显，常穿白色T恤、黑色鸭腿裤。大致看他，算不上俊美男生，细看却有些特别、与众不同！他五指并拢，往后撂一下头发，奶白而棱角的瘦脸，好似从土里猛然刨出的白银，俊气又引人！
说不花钱，就不花吗？根本不行。村上的喇叭通知：“通知，通知！供电站同志在村委门口收电费呢，没缴电费的村民户抓紧缴费；村上收水费的同志也在旁边收水费！为了方便大家，两费同时收。收费时间两天，两天时间，过时不候。自己供电站缴去!”强是很要强的，这不是没钱嘛，本来这些费用都该自己来缴。过去是学生，高中毕业走向社会了，总不能还赖一身校服充小孩吧！他往后撂一下头发，然后，又赶紧往前刨刨，偷眼四顾。今天，强只能当个缩头“乌龟”，混过去完事。
第二天早上，妈妈收拾着饭桌上的碗筷，碗筷碟盘杯，迅速报数般发出悦耳的“哐当”声。妈说：“呵呵，好多天没见林瑶，不去看看。你谈的对象，就自己紧扎扎照着去。”强说：“不去，又不是西瓜，要人看？”“呵呵，儿子懂事很，知道西瓜要人看。那女朋友更得看紧了，别让人牵了羊”。他回答“没钱，不去！妈，那是林瑶，不是羚羊。”妈妈轻轻拍了一下儿子的手，调笑道：“呵呵，我才记起是林瑶！”他突然想起，羞赧的补充：“妈，后天我们同学聚会，我也没钱。您借我点钱行吧？”妈妈盯着强看，像见到一只怜爱的小猴子：“呵呵，我儿子打工半年，辛苦归来…….行，妈给你五百，”妈妈不愧是妈妈，“去女朋友家，同学聚会，妈妈给你一千元吧！”强知道，爸爸妈妈省吃俭用，辛辛苦苦攒得的一点家底，早让他这个落榜生几年高中，给败光了！他需要花钱的事情何止这些？他想报电大需要学费，和女朋友出去自己要主动花钱，他想买些衣物、鞋，都需要钱，他过几天要去闯荡、去工作，需要路费生活费，这些，他真的给妈妈张不开嘴，谁让他们家穷呢！
妈妈给他一千元。他想，这是儿子的耻辱，是良心上的不落忍！妈妈眼神流露出对儿子的爱怜，叮咛：“呵呵，啥时间咱家能有几个万，够给你娶媳妇盖房的钱！咱们啥时候才能不缺钱呢?妈指望你！到那时，妈想想都高兴那，呵呵！”强的妈妈，善良，乐观，是个宠儿子不怕吃苦的四十多岁女人。她说话就带呵呵，第一个呵她的发音是“四声降调”，第二个呵，她拐个弯发音“二声扬”，所以她口语说出的“呵呵”，就像唱歌一样好听；更有韵味的是，她开口说话时，总是先露出整排洁白细小的牙齿，给人她要笑出的错觉来，让人联想到，她内心的温暖和柔情。强心里很难过，整整二十岁，年华青春，生命怒放！像桃花盛放的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芬芳四溢。予美丽于人间，而不是啃老拖累。他知道父母不会这样想他，但是，他应该替父母作如是想！二十岁，花木兰替父从军，比尔盖茨和保罗爱伦创办微软。二十岁，唐骏在读北邮，李开复在卡耐基梅隆大学，计算机方面很突出。二十岁，山姆沃尔顿已经开始创办沃尔马。同样是二十岁，巴菲特在股票方面崭露头角！而他呢？“空悲切，二十功名尘与土，‘特强’叫‘二强’。花钱如流水！”他胡诌吟诵着。
半年时间，父母亲省吃俭用，辛辛苦苦，他自己却大手大脚，六个月，他花去两万六千元，还什么有用的都没买！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是什么样的境界？他不是像他说的那样，没有赚到钱，而是赚到，然后，只顾自己，忘记父母有多辛苦，钱花完了。然后，只得说没挣到钱；是的，所有父母都希望自己孩子了不起，但那只是愿望，心里想的是希望孩子们自己有地位，孩子们自己有很好的条件生活，能让父母放心。并不是指望孩子给父母带来多少好处。强现在挺后悔的，不只对不起父母，同时对不起自己，否则，他何止如此被动捉襟见肘呢？他自言自语：“难过、懊悔都已经晚了，过去的就过去吧”。他用妈妈给的一千元，先买了两包烟，他要抽烟！立即用香烟刺激自己，冷却自己，清醒自己，记住这钱的来龙去脉，记住自己的耻辱，记住借钱的痛悔，更要记住爸爸妈妈对他的疼爱。他理了发，又买了一双”李宁“牌运动鞋，好鞋利脚，耐穿。他还去找了林瑶，和林瑶一起参加了同学聚会。他对林瑶说，“我要走，出去赚钱！”
二、
二0 0六年正月初六，强感觉，还没经意，突然就三十而立了，甚至都没来得及准备！这么多年，他老是钱不够花。去年七月租下这个店铺，他用尽了所有的力量，购置展示柜、柜台、货架、保险柜，装修及灯光设备，然后进货，东挪西凑，缴了半年的租金。他完全沉浸在店铺中，打理店铺，就是他的工作！他几乎没有资金周转，比如开业第十天，他仅仅只有三千四百元，他需要采购的货物是一万零八百元。按规矩，供货商和商户的帐务互清，概不佘欠。因为，有些货款欠着欠着，不是人不见了，就是为欠款双方闹矛盾了，还有商户因为有欠账，不好意思再来，去别家进货了，所以，发货付现是不佘欠的。当然，一次可以少进货，有多少钱，就订多少货。但是，少进的话，下次不一定有这种货，或者颜色和之前的搭配不上，难卖；或者，有人就偏要和前款一样的；还有，一次进货一万元和进三千元的速运费差不了多少，分批进货会导致货物成本升高；最主要是兵贵神速，分的次数越多，循环周期越慢，赚钱越少；一次进的多，卖的快，赚钱就快！他给深圳的老板打电话：“张总，货款收到了吧？收到就好，那求您帮个忙，先按我的货单发货，两天之内，两天，绝对把款打齐！别挂，真的，你别怕，相信我，就是两天，你看，我的货都是你家的，除你家，谁的货，我也不要！好，互惠互利，帮帮忙，谢谢张总！谢谢！”就这样，对深圳，广州，西安，宝鸡的供货商，他都央求着，说着同样的话，以此解决周转难题。
自打开始经营的这半年，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头发竖着，原来奶白棱角的瘦脸铁青着，脚步飞也似的一阵风。他本能的抬起右臂，刚想用五指向后撂一下头发，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他全身心投入，他想，过去没钱，一定是因为不投入，不用心的缘故。现在，他要用尽心思，蜷缩到钱中去！要用最短的时间，解决没钱的问题。就像今天，他七点在家里吃了早饭上班，已经16点了，还是顾不上吃饭，只想做完这一件事，就马上吃饭；做完了，事情又接着出现，刚做完要去吃饭，又得做那件事情，因而，忙上就没完没了。不是不想吃饭，常常有饿死了的感觉，但是，好多事情缠着；不是不渴，很想喝水，端起杯子倒水，几次都被打扰中断，中断次数多了，还就忘了。记起了，水倒进杯子，闻到茶香沁鼻，感觉精神一振，心旷神怡，太香了！烫。他等不及，蹲下身体，把茶杯拧紧盖，杯子沉到半盆水里等凉，几次拿出来………他知道必须吃饭喝水，有时，饿的过了，味蕾麻木起来，记不清是不是该吃饭，可是，他仍然忙不完。这当儿，又想去厕所，他简直要骂出声，恨这累人的，挑着时间出来捣乱！不看时候，咋顾得搞这些奢侈事情？不过，别说憋尿不好，就有这想法，也没办法一直忍耐，只能跑去洗手间。
脑子里盘算那笔账的错对？是不是还有忘记的账没写上？该用一款软件，他试用过几个软件，大多是收费的，而且，学起来太麻烦，太费时间。时间可不是浪费得起的，他思索，不如做一个表格，比较简单也实用。就像他不会用电脑一样，九十年代中期的高中生没学过计算机，电脑都是后来自己摸索着用，软件、表格，当然也是如此。用啥学啥。在经历了好多次尝试之后，终于知道好多软件都不适合他，除非自己制作一款。好了，他决定用表格，那首先，必须学会表格。开始学习，他想到最简捷的方法，便是请教人。后来发现，问人也是麻烦，他请教了几个人，除非擅长教学的，好多人问来问去越问越糊涂，白费时间，最后大家都心有不甘，有时简直是不欢而散。所以，实践教会他自学。自学是菜鸟唯一的出路！
三、
就像久旱逢甘霖的庄稼地，有多少水分都能吸进去。他太需要钱了，多少钱在他这里，立即就被吸收了。事事需要钱，要补钱空的地方太多：他需要外援，需要朋友帮助，需要喝酒吃饭休整。虽然，他邀请并感谢的好友，在作为外援力量的份量上，有的微不足道，甚至一点作用都没起，但是他还得这样做；再有，就是忙的问题，他研究同行，研究心定神闲成功老板的生意之道，很快发现，自己的忙，属于穷“忙”活！学会借力，学会管理和用人，自己不“战”，利用其他力量为自己“战”，”不战而屈人之兵“，是“谓上兵伐谋”；最后一点，就是住房的问题：强和妻子带着一岁大的儿子，五岁的女儿，住到县城几年了，刚来时，他打工，妻子带刚出生十个月的女儿，一家人租房子住。刚开始租两间房子，到后来一家四口，住人和厨房就要四个房间，杂物乱塞，还没有洗澡房、卫生间，他感到越来越不适应。有时，为了隔壁租户的吵扰，他生气，甚至一个晚上无眠，当然，最主要是担心影响到孩子的学习和成长。再有，就是隔壁的两口子，床上动静勇猛夸张，他感到很不舒服。所以，他必须从这里搬出去！买个房子住-----这是最迫切，也是刻不容缓的当务之急！
二0 一0年八月，强的店铺开业已经四年又半。从二0 0二年到二 0 一二年的十年，可以说是中国工商个体户赚钱的黄金时期。网上有句话，说“猪在风口上都能飞”！大概就是指这个事情。我不知道这句话里面，真正包含几个意思，有无对个体从业者的轻蔑，但对于中国的小生意人来说，赚钱却是不争的事实。强在四年多的经营中，由起初的焦头烂额、手忙脚乱，慢慢适应，工作、生活逐渐变得有序。从商品的循环周期来说，基本是六月一个周期。也就是说，大致需要半年时间，原来投入的十万元，就会变成二十万元，但这个是毛收入，真正赚多少，应该减去所有的开支、以及做生意的成本。
强在四年多的时间里，已经融入店铺，进入生意，蜷缩在钱里，生活在城里；他由原来的不名一文，到现在的店铺老板。有个生意，有点资产，有周转资金，有房子，有两个聪明的孩子。他把自己从农民中拎了出来，提溜到城里人中间。虽然，他在无人之处，也不住唉叹，自己赚钱不少，可所剩无几，大手大脚，尤其是吃饭喝酒花钱最多。有时，觉得花的无意义，后悔，但是，城里好多人就都这样，空虚、浮夸！他知道，这是潜在的危机，可懵懵懂懂，究竟该怎样？他也不知道。他还是认为，自己既然进入生意行业，蜷缩在钱里，那就无所谓了，花了就花了，然后赚回来就行！
不就是还有贷款，有债务吗，一直在赚钱，慢慢还总是可以的。
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搬进新家，这是他做生意四年多，也是他走出校门以来，较大的收获。当然，买房、装修借了不少的债。以及店铺生意启动时借的债务，新债旧账共有十五万六千之多。提起借钱，他的心脏都会颤抖，真真切切，他全身每一个细胞，都不愿意向人借钱，看人脸色，怕人误解，被人瞧不起。总之，借人钱就是受到侮辱一样的感觉，心理都会留下阴影。他闭着眼睛遐想，新的一年，应该以还债为首要任务。无债一身轻，无债才能腰杆直挺得端！
二 0 一一年的元宵节，小城里里外外又新装，耀眼的彩灯、彩门、楹联、谜语，花灯、气球，以及喜庆彩带、各色飘幅，眼花缭乱，霓虹灯不停射出彩色的光线， LED广告屏勤快地滚动着宣传大字，镭射屏幕播着音乐视频。各种混杂在一起伺机钻人耳膜，诱人的叫卖声音，热烈煽情的广告视听，还有喜庆的锣鼓，通俗歌曲，秦腔小曲，节日人们的欢声笑语，似乎把天都要吼塌！强让妻子陪自己妈妈，和两个孩子，在这个新家过第一个元宵节。他今天格外精神，步行走过大街，昂首挺胸。他西装革履，步履稳健自信，仪表卓尔不凡。他仍然喜欢不失时机的，习惯性的向后撂一下头发。强来到店铺门口，勤快礼貌的工作人员，已经早早的开门保洁，商品陈列，准备迎接顾客光临了。店铺的营业人员，见到老板强，都彬彬有礼打招呼：“强总好！”
强站在外边正门的角度，察看完店铺商品上架陈设的效果，而后，进到店里。他记得刚开始经营，因为家底空，没本钱，为周转处处求人说好话，赊账进货。看见别人家店铺，货物多得摆不下，再和自家货架、柜台，孤寂落寞，身单影只，没多少货物相比较，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和极大的伤害，他感到脸红心跳，呼吸急促，是那种心脏紧缩、愤懑失落的感觉！好不容易熬到如今，五年半时间，每个展示柜，几十个柜台，各个货架，保险柜，到处都是货物，进入柜台后边，犹如置身货物海洋，商品琳琅满目，货物堆积如山。再看看墙上挂的，玻璃柜上方放的各种证书和荣誉书：“凤凰县模范工商户；凤凰县创业之星；凤凰县守法经营模范单位；凤凰县工商业先进个人；凤凰县科技产品推广先进个人；凤凰县第九届政协委员；凤凰县青年劳动标兵；凤凰县第四届劳动模范；城东街道人大代表”，强感到自我满足、自我陶醉。
几天前的腊月二十二日，爸爸妈妈路过，来店里看了看，临走，妈妈还交代：“呵呵，货太多了吧？卖出去了才是钱。儿子，西瓜不能只看着，该卖就得卖，赶紧了！”他说“妈，店里又不卖西瓜。货少了，心里慌，不踏实。货多了，人才有底气！”妈妈说:“儿子只知道看西瓜！呵、呵、呵”妈妈笑得直打颤，忙不迭的拍自己胸脯。强媳妇问妈妈：“笑啥？妈”。强也笑得不停，半天才对媳妇说，“妈是笑话我吃瓜”！妻子立即脸红了。是啊，有人说善良的孩子多自卑，强想，自卑和善良都是与生俱来的，是天性。人家说自卑的人虚荣，自尊心也强，他不相信。但货多了是事实，他为此自豪。妈妈和媳妇说，是强太虚荣，强说不是。妈妈说“呵呵，强有满足虚荣的那种自豪感！”
四、
春节刚过，一干商界朋友坐在一起谈天说地。这是县商会组织的座谈会散场之后，会长老匡组织的私人小会议。
“去年后半年，生意下滑，销量减少。侬三位老板，可是越来越威猛。生意兴隆财源广，日进斗金吉星照啦！”这位做黄金的周老板，操着一口广东话说道。两手抱拳作揖，不忘向几位商界同仁新年祝福。
陈闲，山东人，外号“不忙”，像雅称一样从容淡定不慌不忙，他也做了一圈揖：“周兄啊，小弟也是身同感受。去冬几月，销量大跌！”他做的是钟、表生意，也许是手机的时钟功能对表的排挤，也或许是产品暂时性进入周期性衰落期，或许是同行竞争打压。谁知道呢？大家都在沉思。
郝红说：“好多大城市年前就有标语出现，‘全场挥泪甩卖，老婆孩子除外；电商逼迫倒闭，都赐马云所害！’‘她是县城化妆品商贾巨头，极品中的妖精。“我看，是网商对实体的冲击！”她的话出口，犹如闷雷炸响。
强站起来，向几人客客气气，恭敬地鞠了一躬。“我也听到，有人说，五年内实体店会消失。可是，传说归传说，五年内没有商店，没有个体户，没有工商业，我想是不现实，也是不可能的！生意的高高低低，潮起潮落，都是很正常的。翻阅世界商业史，美德加瑞英法，哪个都比中国的计算机网络发展快，但他们的网商，为什么就没有出现马云？”他喝了一口茶，“我们在座的几位，都是商界精英、优秀人才，风吹草动怕什么？狂风暴雨奈我何？几个马云算什么？”
县商会会长是快六十岁的老匡，老匡接过话茬，凝视一下手下的几位商界栋梁，坚毅果敢的发言：“历史是平淡无奇的，不是说没有波澜，而是波澜无惊！中国GDP增长过速，所以，这几年生意太好，赚钱太快，这有点‘超速’的意味，‘超速’是违反规则，是不正常的。”老会长原来在县供销联社当主任，专管业务，是个生意精。他说:” 有人说，狼来了！来就来了，我们在战略上要重视马云，要有警惕性，迅速减少库存，适当低价，以少赚多卖薄利多销，保存实力；战术上要藐视马云，要保持清醒头脑，花无百日红，也无百日败，要有正确的生意观，赚得多就好，赚得少也行；赚少了就惊慌失措，六神无主，就吊脸子，耍态度，骂娘不高兴，就耐不住寂寞，那就不是好战士！”
他昨晚回家去看爸爸妈妈。妈妈问他道：“强，呵呵，如果你什么都没有，独自站在一片沙滩上。怎么办？”“妈，什么问题？”“这是你爸的题目”强说：“当然，坚强的活下去”！“儿子，答案正确！呵呵。”妈妈的两个呵呵，都没在两句话的前面，而是在句子中间，那就说明，这些话，不是妈妈原话。妈妈只是转达爸爸的意思”这使他有些吃惊。爸爸是少言寡语的人，很普通，但思想性很强，看问题视角独特，深远，有前瞻性！这就说明，爸爸也认为：“狼来了”。但是，强不以为然，管他是狼是马，依然我行我素。
过完春节，只有元宵节到二月二的半月时间有生意，接下来就进入生意淡季。开店铺就像守庙门，人来少了不行，没人供奉，香火不旺；人太多了也不行，劳烦，庙里容不下，惹香客生怨。守庙的人一刻也脱不了身，要按时燃续香火，奉上供品。还要看功德箱，收受布施，收受香火钱。按凤凰的风俗，“二月二，龙抬头；新媳妇，吃豆豆”，店里的十四个工作人员，清一色“吃豆豆”的小媳妇，强在妻子的建议下，全体工作人员今日放假一天，回去招待他们的娘家爸爸和妈妈。这天，爸爸妈妈会来给自己做了小媳妇的女儿“送豆豆”。妻子问强：“老公，狼真的要来吗？咱家不会’倒闭’吧？”强望着妻不说话，直直地盯着妻子看。然后，淡定地不答反问：“你说呢？咱们生意非但没走下坡，还同比往年都-----要-----好！”妻子腼腆地说：“人家不是担心害怕嘛！你别总是像狼一样看人，我还以为你会扑上来咬呢。”强笑着回她：“本人意志坚定，才不会受色诱呐。什么狼来了，马来了，管他什么来，对付他的是特别‘强’”！妻子没好气地说：“谁色诱那，说的像少年犯一样委屈！别忘了，说好今年还清十五万六千元欠债”，他说“忘不了的！”这天，在夫妻俩的戏笑中，见天就黑了，强才记起，今天老板和老板娘两个，营业额只有三百块钱，这和日均上万的营业额比较，差了几十倍！强寻思，是工作人员没上岗的缘故吧！
五、
在一片黑油油的黄土地中，有七八个人在播种。一台大型拖拉机拖着闪闪光亮，锋利无比的巨大犁铧，把松散绵软的黄土地翻出一条条整整齐齐的深沟。只见犁铧过处，翻出的黄土，全部倒向左边沟沿，就像一条土黄色的长龙，在摇头摆尾的紧贴土地飞舞后，静静的卧在田间，而后，把农民播下的种子守护养育，直到成熟收获，让农人实现他们的希望和梦想！强在睡梦中，和父母，妻子，叔父，堂哥，堂弟八人，在刚翻出的土里播种，锄头落处，到处是金光闪闪的大块黄金，全家八人，八张锄头就像魔杖挥舞，所点之处，皆是金砖金锭金币！看着满地是金，像土块一样多，实在降低了吸引力，勾不起人拥有的欲望和贪念！这是二 0 一三年夏末的一天早晨，强从睡梦中醒来，他寻思，这个梦一定有寓意：“我蜷缩在钱里了！”他异常兴奋的开始了一天的经营工作。
在艰苦的七年经营中，这年是最难熬的一个年头。这一年，生意从萧条开始，到萧条结束，最能形容生意状况的，就是三字：“很萧条”。顾客很少，有时进来个顾客，也是东瞧西瞅，问也不答话，不知道有什么需求，看着看着，扭头就走；不像以前，凡进来的顾客，是冲着商品来的，买上才走。对此，所能用的办法就是稳心神，调心态，找快乐。刚开始时，他们每日搞一个成本价特惠，一个进店大奖，一个抽中奖号送商品活动。三个活动总成本每日是一千元，而且，是把奖号箱，搬出店门，设在大街人们必经之路上，这样，做了一个月，两个月，直到第四个月，最终发现，生意如果萧条了，就像把滚下山的碌碡，要立即推上去似的，那根本是不可能的！还有，商家的促销活动，如果是真真切切给顾客让利的活动，会引起同行的低价战，或各家都搞促销活动，形成恶性循环。当然也不乏有些商家的促销是宰顾客或骗顾客，甚至，个别商家使出不正当竞争手段，阴损同行，使大家各败俱伤，没有钱赚。
如果说，二0一三年是实体店生意萧条的一年，那么，二0一四年、二0一五两年，是狼来了的电商，决意一举全歼中国实体商业的大围剿时期，实体商户举步维艰；作为电商这种比较新颖的购物体验方式，给大众带来新鲜的感官刺激，众人跟风势头强劲，无疑又给实体店雪上加霜；事不凑巧，连年上涨的房租，也对实体店，在遭到一连串重创之后，发起一年一度的夺命猛攻；说起电商，鱼龙混杂，真让好多人哭笑皆非！以次充好，以假乱真，发挥电商售假制假，不易发现被查的“野游侠”特长，用假冒伪劣炮轰实体店。这两年啊，强在日记中写道：“灰色的二0一三年，经营状况是萧条；二0 一四，是冷落。门可罗雀；二0一五，是惨淡。血腥味。三年时间，损失一百六十万元。当然，这个损失，主要是商品降价，产品功用化淘汰，和积压处理，还有做促销活动、房租倒差、工资上涨等方面的成本损失。”强和妻子，把三个店铺，压缩到一个店，把十四名工作人员，辞退了十人。然后，他和妻子主抓销售和进货，售后兼财务两人，技术支撑和后勤两人。
强的妻子是个好媳妇。她就是林瑶，和强同学，从小学开始，直到高中毕业，两人就在一起，虽然说不上亲密无间，但真可谓如胶似漆！她一年三百六十天穿着西装套裙，高挑标致的身材，衬托得她白皙漂亮的脸蛋，更加楚楚动人。这几年里，她没有节假日，没有歇，没有停，就像滚动的车轮子，一直鼓着劲，不管是平坦，是沟壑，丈夫拉到哪里，她就使劲到那里。她不懂生意，也不知道怎么能做好经营，她只知道认认真真，每天如一的守店，一分一秒，时时刻刻，就像一块表走得那么准确。刚开始生意萧条时，她惊慌失措，惶惶不可终日，每天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咋么呀？到底咋么呀?”急得绕柜台转圈圈，嘴里嘟囔“咋么呀？”遇到哪一天生意不顺，她会饭吃不下、觉睡不着。强看着妻子，火烧火燎的样子，就劝：“淡定淡定！不用去想生意的事情，出去逛商场去。”她刚去了一会，又走回来了。二0一四双十一，淘宝营收912亿！她有种有苦没处诉，有怨没处说，压抑的感觉。“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咋个呀？”电商比细菌繁殖都要快，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情。二0一三年还款计划泡汤后，她一提起就难过，就流泪，就失眠。面对电商“狼来了”，真正感受到了前所未有地威胁和恐惧！
从“狼来了”开始，强慢慢的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比他预料的要坏一万倍！看着妻子坐立不安，日渐消瘦的身影，看着同行们苦苦支撑的惨状，看着国内那些优秀品牌，有着百年传统的民俗特色产品，看着中国人自主创立的独特文化产品，在一夜间，纷纷倒在虚拟电商“狼来了”，和“马云”的枪口之下，他不解，他彷徨，他信心全无。在好长一段时间里，他面无血色，心灰意懒。他自言自语地重复：“怎么会这样呢？”那天夜里，爸爸妈妈过来找他，“呵！儿子，大半夜的，还坐在店里发什么呆？晚上十一点了，天气这么冷，怎么还没关门？”看到爸爸妈妈，强才稳住心神。“十一点了，刚看表才八点….…“ 爸爸说：“儿子，做生意乘势固然好，但赶上的人不多，大多数人没你这样幸运。从二0 0二年至今，中国经济持续增长十年之久，这在历史上是罕见的，你赶上了经济线性增长的好时候，站在潮头做起了生意。”沉默了一会儿，爸爸又寓意深长地开口说：“飞机不可能一直上升，它总有落地的时候！当人踏踏实实回到了地面，才是根本！儿子，你就像坐飞机，刚从天上下来，是守住心神的时候！应该以平静的心态对待生意。再说，钱不是全部！除过钱，你不是还有瑶瑶和两个孩子吗？不是还有妈妈和爸爸吗？”爸爸，再没说话，盯着儿子看了又看，指指自己和老伴，“儿子，你看到了吗？”强突然间发现，他把世间最重要的东西丢弃了！他一下子揽住爸妈的肩膀，泪如雨下。他心里悄无声息地哭泣，仿佛要诉尽太多的委屈和不甘！
六、
时间真快！转眼又是十年，这天是强的四十岁生日。四十不惑，可自己，还是浑浑噩噩没有建树，没有事业，即使让他安安静静、一心一意地坐下来看一本书，他也有点做不到。在“狼来了”那三年，他的经营经受着煎熬和考验，他几乎全军覆没，两百万元的库存，到二0一五年春，仅剩一些“残砖瓦砾”了；唯有的那间店铺，也“残垣断壁”，摇摇欲坠！紧接着，在二0一六年三月下旬，由于强经营产品的S国，牵扯到国际纠纷，惹起爱国民众极大愤慨，致使其S国产品也受到抵制。强所卖的商品当然无一例外，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声讨声中，甚至险遭打砸。强为避嫌疑，赶紧按废品处理。对强来说，又遭一次饱和性打击！至此，强和妻子十年多的努力，完全付诸东流。
在生意低潮时期，强曾经一次又一次地考察过各种各样所谓新兴行业。这些新行业，看得人心惊胆寒：大多数不是传销，就是非法集资；不是骗子，就是销售；不是中奖，就是广告。要不就是做不起的大本生意，要么就是空手套白狼的生财之道，根本不是他这种人可以做得了的。经过波折和躁动，40岁的强，思想逐渐成熟。无论哪个领域，并不是不能做。领域没有错对之分，行业波动是正常的，既然这个行业存在，说明这个行业是正确的。他不再决定选行业，而是在这个既定行业中，坚定信念，继续扎根，干一行，爱一行！
他冷静地分析研究“深根”策略，制定方案。首先，是他和妻子知识结构要优化，要在工作中深入学习充实；要相信社会变革中弄潮儿的优势地位，也要有弄潮儿遭受浪打遗弃的心理准备；中国百分之八十的老百姓，中规中矩，也是一个个活得好好的。而那些一有风吹草动就落地，一有阳光炙热就蒸发的露珠儿，根本就无生命力可言；做人不全是钱的事，除钱之外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做一个对他人有用，对国家有用，对社会有益的人，应该是自己的追求和理想。他反思自己所为：胸怀不宽广，没有为国家为社会的格局；还有，眼光短小，唯利是图患得患失。生意把他给做傻了，只盯着钱，只想着私利，甚至，把自己蜷缩在钱里。所以，才在正常的事情上，看不开！如果，他的心态正常平稳，当初把生意当工作，视钱财为水果，以店铺为服务的话，他可能有那么多的库存积压，有那么多的风险吗？能在一些风吹草动面前，那么脆弱，有那么多的痛苦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可见，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这个夜晚，这些思考，是和匡老会长喝茶聊天中，被鼓励激发出来的。在老会长的办公室，老会长语重心长的开导，和不留情面的批评，轻声细语，却如雷贯耳！夜深了，老会长再没言语，只有亲切期许的目光。强回到自己家里，已经凌晨三点了。“心里有了世界，生意就是小事，钱更算不得什么！”耳边萦绕着老会长的话。“你不是还有瑶瑶和孩子吗？不是还有……妈妈和爸爸吗？”他也牢记着爸爸”亲情“重要的教导。他的心里有股暖流在回旋，只要人们有需求，他这个服务工作就必须做，再黑暗的夜晚，只要心里有盏明亮的灯，终将会等到天明的！这几年来，他博览群书，研读欧洲历史，研究中国历史，知识使他充盈，给了他智慧，他已经成熟富足并快乐开朗起来！早已扫去往昔所有阴霾。强日记中有一页写到：2019年02月10日 正月初六 （四十三岁生日）
这一年，我才真正认识到以前的单纯幼稚甚至可笑无知。生命因绚烂多彩，才使人生拥有价值。拨开世间迷雾，牢记初心，砥砺远航；否则，只是势利小人，没有君子之心，不是“好战士”！一有小利就沾沾自喜，一有好处就奋不顾身；一有利益就贪婪攫取，一有名誉就贴面而上；一有回落就呼天悲地，一有波折就寻死觅活；一有亏损就失魂落魄，一有负债就脸红心跳；一有债主就不好意思，一有吃亏就躲来躲去；一有损失就心疼抹泪，一有过错就如翅鲠喉；一有危难就抱头鼠窜，一有功劳就记忆永固。这样的人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人生！
“一个好奇怪的梦”，早上起来，强感到很好奇，就对妻子说。妻子：“梦见我笑了？”强：“去，不是哭就是笑？说好的，高高兴兴嘛！”妻子：“早记住了，做人不能老是钱，要快乐!”强说：“就这话。”“什么梦？”妻子又问。“一片火海！在一个广袤无垠的荒原上，到处燃烧着温暖的大火，我在火的中央，坐在很大一堆木柴之上，那木柴都是上好的木材劈成……”“你一个吗？”“我突然发现那些木柴，是用黄金做的，那些木柴又变成各式各样金币的样子……然后，那些金币在火中燃烧，我就坐在金火之中，那些金子-----燃烧，燃烧，变小，变少，变成一粒灰尘。那粒灰尘在我周围两米范围，来来回回不停的飞，盘旋，没有远去的意思。”妻子说：“那你还不跑？”强说：“我还坐着，周围的火还在烧…….我开始变瘦，一会儿之后，又变回自己，再过一会，我就高大起来。一个声音悠悠传来，又像是我自言自语：浴火重生！”妻子叫：“别是妖精上身!待我仔细辨认。”强问：“打岔茬，你还听不听了？”妻子正色答道：“恭听！”“那粒尘土，盘旋飞翔，就钻进我的兜里了”强说着，手伸进兜里摸着。妻子把强的手拉出来，把她的小手伸进去摸索。妻子说：“不见了。”强说：“在兜底里藏着。金钱是蜷缩在人身上的！”
尾声、
“二0一九年三月，经市，县两级工商组织会议研究，对二0一六年三月S国商品，殃及无辜工商户造成损失的单位或个人，给予二十万到三十万元补偿。”这是匡老会长在电话中对强说的。强恭恭敬敬地回答：“谢谢老会长，这个钱不能要。请会长放心，生意还行！我正培养’钱免疫力‘呢，就不要干扰我了。我要当您的好战士！”说完，两人都笑了。
2019年07月20
錄凹，原名：高录祥，一九六三年生，宝鸡凤翔农村，宝鸡作家文学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