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鱼

追鱼
杲绍祜
像刮过一阵疾风，人们从村部移到果全有家门前。
“果全有，出来！”不待叶队长指示，果理想早按捺不住，双脚夸张地跳起，大叫。
果全有从门缝里看到叶队长、果二爷，还有果四婶，他们背后更多的乡邻。他盯着果理想，恨恨地嚷:“好小子，你！”
“是我！我可完全出于公心。”果理想大声说。
果全有喊：“老少爷们，我屋里害病，远近医院瞧遍了，没用，只添债。我听说，吃胖头脑子管乎。”
“你忘了？”叶队长强压怒火，“六二年福果庄饿死多少人！你爷爷，你大伯，其他乡亲，宁愿饿死，全没打过这主意。”
“这是给屋里治病，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这是饿出的病，我明天到公社再申领些救济粮。把胖头交出来！”叶队长吼。
“人不能光想着自己，还要想想子孙后代。”果四婶说，“俺男人现在部队，时常来信嘱俺事事争先。俺公公早前是队长，饿死了。至死，他——也没动过那念头！”
“俺给屋里医病，迫不得已啊。”果全有哭了，“我既然叫全有，能眼睁睁看着屋里的没了？”
叶队长吼：“胖头在哪儿？”七嘴八舌的回声在吼。
“已经被我宰杀搁锅里呢，给屋里的治病，也给大伙解解馋。”
“啥？”不仅叶队长，果二爷，果四婶，在场的人全都呆住了。
有人不自觉地吧嗒嘴。果理想使劲地咽唾沫。
叶队长说：“快把胖头请出来，放果湖里去。”
“不赶趟了。一摊鱼肉，吃了吧，我只要鱼脑子，治屋里的病。”
“你铁定吃过病除！”果二爷质问。
“一定能，神医打了包票。”果全有十分肯定。心中暗暗懊恼，怎么就叫果理想这个王八蛋看到了呢。
早上，东方露出鱼肚白，叶队长家大门被擂响了。
“啥？”叶队长说，“果理想，你可不能胡说！”
“啥叫胡说，初时真看不太清！我翻墙进去，从墙缝里看到那条近两米的胖头就躺在他家大锅（大地主果福仁家给牲口煮猪食用的，后来分给了果全有）里，瞪着无辜的眼睛，小蒲扇样的尾巴扑楞着，水花四溅。”
“胖头啊，那是我们福果庄的种鱼。没了它，我们福果庄的好日子到头了。”果四婶一巴掌拍在腿上，一屁股蹾在地上。
果二爷说：“老队长活活饿死，没打过胖头的主意！现在生活是困难，但有各种野菜充饥，公社也有救济粮发放，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果全有喜欢逮鱼，自称鱼王，果湖里的鱼不知被他逮了多少，日子过得比其他人家好，咋这样不知足？他早就放话说，如果能逮上来胖头，他才算名副其实的鱼王。
“是不是李神婆？”叶队长问，“现在让她给你说。”
大家闪出一条路，李神婆站到前面来，耷拉着脑袋。
“说呀，把你的小算盘打给果全有听。”果二爷催道。
李神婆不吱声，目光闪烁，左右顾盼。
果四婶突噜站起来，一抬她的下巴，嗷嚎一嗓子，“说！”
李神婆吓了一大跳，嗫嚅着嘴，吭吭哧哧半天，才说：“想吃胖头，我顺嘴瞎扯……”
“你别说了，谎话，我知道你是被迫的。”果全有完全不信。
“我家五张嘴，都想开荤解馋……如果扯谎，天打五雷轰。”
“你个李神婆，整天装神弄鬼。”叶队长气愤地说，扬起巴掌。
“说啥都晚了！”果全有梗着脖子，“胖头已躺在我的锅里了，再也甩不动尾巴了。”
果理想眉开眼笑。
“那也不能吃！”叶队长喊。
“不能吃！”果四婶大叫。
“绝对不能，”果二爷吼，“有胖头在，日子才有奔头。”
人群涌动了，冲开大门，拥进锅屋。
一口大锅高踞在砖石上，占了半间屋。上面覆压着巨大的秫秸盖子。
西屋里传出哭声：“你要伤了胖头，我这就死给你看！呜呜……”
叶队长站在锅前，欲揭开盖子，又停下了。人们的目光刷地聚向他的手——叶队长颤抖着手一攉，锅盖掉地上。一条大鱼鼓动着嘴，挺着身子跃动着，水花四溅。
果二爷嘿嘿地乐，脸上刀砍斧削般的皱纹也跟着乐了。
果四婶哭了，又破涕为笑。
“啊！”人们惊喜地大张着嘴，好长时间没有合上。
果理想看着欢跃的胖头，暗暗骂道：胆小鬼！其实，他在上半夜就发现了果全有的秘密，翌日天亮才报告给叶队长。
　                                                    ——首发于2022年第五期《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