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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世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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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19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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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米樊篱

大凡与陌生人或久未相见的熟人见面,我总是难免露出俗不可耐的一面,首先关心的大都是做什么事情,靠什么为生,老婆(老公)做什么,孩子多大,有没买房子……接下来大约就是说说时下的艰难,不少人接下来就是谈国际国内军事政治经济,这方面我不在行,所以也就不知道再谈什么了。

有句时下流行的话:上等人谈智慧,中等人谈事情,下等人谈是非。我虽不大谈人是非,但言辞和观念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好象不说些柴米油盐就不知道要说什么。

近日,一网友Y君因与我的一些有关乡村的文字有共鸣,应邀相约到他会所相见一叙。他的会所在三坊七巷一著名古建筑内,格调高雅,壁上挂着名家字画。我大约因为这几年参与做着一本财经杂志,耳濡目染,有了职业病,第一反应是:他是经营字画生意的,于是我问:你卖这些字画?他说:没有,玩的……。我愕然---真奢侈!接着就想到他靠什么支掌他的奢侈,随口又问:那你做什么的?他说:我是一个投资人。这行当高大上,我不明底细,不便多问,于是也就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自已俗气,什么都和赚钱扯上。其实我是大可不必关心这些的,这种地方多是适合谈风花雪月的。他能搞个这么高大上的会所来玩,难道还饿肚子不成……

他似乎在做些乡村有关的文创投资,本是约我来谈谈关于乡村和文艺的,于是喝着茶说些古村落,我老家的老房子之类的。我说:XXX处是福州的后花园,离城近,条件很适合投资乡村旅游,但要很多钱,得有个财团去投资才成……。他说:做这一块不只是钱的问题……钱砸不起来,也砸不起……。他的话一针见血,站的高度远比我高,我才发现我只不过光有情怀罢了,把什么都跟钱挂上钩---一些事非得要赚钱才做或非用钱来做不可吗?象他这样力所能及地去“玩“难道不算是一种健康的生活(或投资)态度吗?

我想起我的一个表叔。此前我曾多年没有见到他,只是听乡亲说起一些他的消息。他无儿无女,也不跟兄弟一起生活,孤身一人,居无定所,先后在我老家山上的几个古庙里住着。在乡亲眼里他是穷酸落魄的,提起他来就是一脸惊愕加同情。我也不能免俗,只觉得他太可怜。前两年回家时我去山上看望他,和他聊着才发现他虽物质贫乏却也并不寂寞,也并未饿着冻着。他把那些近于荒废的小庙收拾得干净整齐,偶尔接待些远道而来的香客。住处周围种着花和树,也种着些菜,平时看看书,还挖鱼塘养了不少观赏锦鲤,还养着小狗(有不少是帮镇上长住的游客寄养的),谈着他的鱼和狗,一副自豪的模样。他偶尔吹吹笛箫,唱唱山歌,常四处周游,在山道上健步如飞,我们小他二十几岁都跟不上他的节奏。与他的聊天话题大多是关于世风,关于变迁,关于花鸟虫鱼的趣事,关于苏东坡与古词人,关于神与修行,关于来自游人的陌生关怀和温暖,极少涉及衣食细节和收入。

要下山离开时我问他:你有没有低保呢?---过后我想,不管有没有低保,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我这样问着就显得我真是俗不可耐!——他自有他的活法,其实并不需要我们的怜悯,而尊重却是最需要的。按如今时尚界的断舍离”简单生活“理念,他就是名副其实过着这样的生活了。他与终南山张二冬的区别只是他不会画画而已。若他也用着智能手机,每天拍拍照发朋友圈,他这生活非得让都市一族羡慕死……“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与不乐?!”

我们也常对XX后衣食无忧一代的各种行为想法不解,总以为他们不懂世故,不会吃苦,好逸恶劳,总指望他们也如我们这般把12分的精力全用在为衣食奋斗提前预备上,也许正是我们自已的狭隘---他们为什么不能有别于我们而遵循自已内心的生活!游戏、艺术、音乐、远方为什么不能算是一种正当的生活追求呢!

我是曾经在乡村穷怕了的一族,时光过了这些年,仍没跨越斗米的樊篱。虽然都懂得人生要极尽奋斗,但也没人告诉我们财富的度在哪里——不管是比我有钱得多还是比我没钱的,大多人也都还像我一样为衣食住行极尽焦灼,不是拼尽全力挣钱就是费尽心思炒钱,我们都有意无意地把物质的樊篱越筑越高,挡住了篱外的风景,更不太明白:生活本是有无限生趣,可以拿来赏玩的。而在Y君和表叔身上都让我感受到一种超然闲适的贵气和雅气。不管富有还是清贫,他们因相似的性情和素养殊途同归,都已从柴米油盐中摆脱而到了有一点风花雪月的情调——这也许正是人更靠近智慧的一种形态。

高世麟(2017.03)

本文发表于《闽文》2017•11总第七期、《海峡时报》(总第138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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