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车旧事

现在木制的板车是很少见，似乎是到了要为它写点记事的时候了，否则后生可能只知道电视上演的马车而不知道还有人力板车。现在哪怕是很小的村子，只要有机耕道，即使没有用机动车，也大都是用上脚踩的三轮自行车，省力方便。现在还常看见开着汽车去种田的，时代确实是极大地进步了。也许汽车在不久之后就将被淘汰，人人都像蜻蜓一样在天上自由飞翔。我们的后辈记忆时会说：“想想以前爷爷每天要开着用汽油的车接送爸爸上下学……”就像我们现在对孩子说：“以前没公路和汽车的时候……”

从人类体力解放的历程上看，轮子的应用当之无愧是巨大的革命，和通讯工具的革命一起几乎成为技术进步的写照。从我个人小家的历程上看，每一次经济跨越最直观的体现也是轮子的变化。

我家第一次轮子革命就是买板车的车轮了，大约在九十年代（已经落后别人很多了），此前几乎是肩挑手扛，哪怕是很远的地方，也得挑着担子步行来回，在如今想来真是不可思异，但却是几千年以来的现实。偶尔重要的农事，比如秋收割稻或去远处砍柴之类的就向别人借用一下板车。那时有车的人家车架一般都立在房子墙边，很容易看出来。每次都得碍着面子向关系极好的乡邻借，用的时候得十分小心，特别是不能磨着橡胶的轮沿。那时候就梦想着自已家也有一架板车，可是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连学费也交不起的时代，我家在很长时间里都买不起板车轮，简直就像现在让我去买一架飞机一样。

买板车轮子几乎是我家一件标志性的事件，那是在我有了第一份工作后不久。我如今清析记得当时"买车"的情形。我一大早坐班车到县城那家农具店，没有讨价还价，站在边上看着老板把一根一根的金属轮幅与轴承和外轮钢圈连起来，再装上轮胎。为方便在客运班车上运输，两个轮和两轮间的连接轴是回家后才连接起来的。我们请一个会简单木工的叔叔用自家的木料做了个车架，从此成为“有车族”。我后来也陆续买了自行车、小车，从重要性来看，板车应该是毫不逊于二者。

沉重、迟缓伴随汗水和青筋是板车留在我脑海中磨灭不掉的印记。满载重物的板车行进在山间坡道上是一幅让人有点揪心的图景。前面拉车的双肘紧夹着车臂，身板前倾，头向前伸，青筋暴突，双腿后蹬，S形前行。坡道越陡，体位越低，直到身板和路平行。后方推车的也使尽各招数，死拽住车架、抵住车屁股后的货物、尽量压低身躯……一道长坡上去，大伙儿都汗流夹背，脸色绯红，喘着粗气。

我们小时候坐汽车是很奢侈的事。我坐在公共汽车上闻着汽油味都是一种享受，去一趟县城就像现在出国一样。一般小孩在正式坐汽车前都是先坐过板车的。有时是大人拉着小孩去山上干活，有时是自已和伙伴一起去砍柴时坐上板车享受“放坡”。“放坡”就是沿下坡路溜车，是拉板车最愉快和刺激的事了，不用力气，车推着人走。每到坡顶，后面推车的人都爬到货物上面，紧拽着绑绳。高超的车手能悬着身子让车保持平衡，自由滑行。板车架底部后端绑上一根木棍就是刹车，我们叫“尾拖”，靠木棍与地面的磨擦减速。现在想像起来这是极危险的，好在那时候路是沙石路，磨擦力大，也颠得很，车快不起来，现在的水泥或沥青路是万不敢这样，要飞出路去的……而且现来往车辆也多，没法容忍这样的龟速。

放坡看似简单省力，却完全是一项技术活，必需确保能掌控住车子。高超的车手还能自已也坐在车梆边上完全由板车沿路溜下去，偶尔用脚蹬地控制一下方向。我曾在城里看见拉砖的板车，车夫直接坐在车把上，驾着空车飞速从我身边的平地上掠过，这功夫肯定是从乡下练出来的。

那时用板车是极普遍的，偶尔翻车伤人的事件也有，但多只是皮肉伤，极少至死的。可是这几年间，我却听了不少村里人因为骑三轮车或机动车出事故致死的。也许是因为速度太快了，快到了使人难以驾驭，而意识和配套未能跟上使然，这也是惨重的教训了！

高世麟（2017.10）

本文发表于《鸳鸯溪文艺》（2017•12总第10期）《嵩山风》（2017年第4期•总第6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