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老师曾当过我的小学美术老师,他是众多从民办教师经过漫长教龄转正成正式教师群体中的一员。那个年代里这是一条通向国家饭碗的重要渠道,几乎是考试落榜的男生摆脱种地砍柴,女生摆脱拔草养猪的不二方式。我身边的很多亲友都从这条道上走下来直到退休可以领国家退休金。我舅舅,我表姑,我堂姐,我的不少中学同学,都是其中一员。曾经当过民办老师但最终并未获得转正名份的更多。这身份虽卑微,但在那时也几乎像公务员考试一般有吸引力。《人生》中村长孩子还设法顶替了高加林的民办教师位置呢,这在当时是绝有可能的事。这几乎也是我青年时期的不二之选,直到乡村小学撤并,我进城市打工才不得不离了这条道。另一方面,人往高处走,科班老师(或部分资历深的民办老师)都不愿意去小的乡下也是实情。每学期分配工作,学区领导都为难得很,被分配到小山村的老师大吵大闹的也大有人在。乡村小学似乎就像鸡胁一样。这大约是往后乡村小学撤并的原因之一。
我曾在S老师教过书的乡下小学呆过许多年,此间几乎改变了我对乡村教师的看法,与曾经媒体上的报道措词是大不相同的。按如今体制的标准来衡量,那时乡下小学的教学质量当然是极低的了,不仅老师大多不是科班出身,多是半路出家,而且不少初小/完小是一个老师任很多课,体图音语数自然地理全教,名为“复式教学”。虽然我所在的镇上应算是编制内的正式学校了,但我直到上中学还有不少老师是代课的。从另一方面我不觉得乡村教师如媒体上那么一味悲情,好像弱势到令人哀怜。当时它也只是千千万万岗位中的一个平凡岗位,过着它独有的平凡生活,有苦有乐有笑有泪。一直在乡下教几十年书的很多,为转正挣扎至死的都不少。作家刘醒龙的书《天行者》中描述真切。在当时的情境,从国家到个人,这都是不得不的选择。若站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看民办教师所占的教育份量,应该是很大比重的,几乎涉及60后-80后两代人中的大多数。奇怪的是,横向对比起来,那时候我们那里的教学质量似乎并不比别处低,反而后面教育集约化后明显比不上大地方了(这应该和生源流动,优生都往城里跑有关)。后来的媒体总是站在利润高度俯看这个角色,于是呈现的就是乡村教师的各种穷酸苦闷或给戴个“无私奉献”之类高大上的帽子。我猜测写这样文章的情调是符合了一部分外人的看法,但未必是多数当事老师的真实想法,也许只是曾经在乡村小学上过学,后来出去做了体面工作了,再回头看十几年前老师们的生活,有了城市浮华的参照,于是乡村教师便显清苦落寞了,特别是硬件——校舍,与“希望小学”产生后比较起来,简直惨不忍睹!张艺谋的电影《一个都不能少》十分真切。世间太多的事情,隔了一段时间回头去看就不可理解了,多一些敬畏和谅解,少一些成见是必要的。
S老师极勤俭,在学校当地乡亲中有口皆碑。节俭也是那时候乡村教师所必需的,特别是有家室的就更要掐着过日子了(这也是媒体上老师形像穷酸的一个原因吧---可那时候有几个家庭不是这样的呢?)。那学校所在地离我们镇没有通公路,步行翻山越岭大约得2.5小时。除了吃饭菜很节省,他每周末都在回家的半路上砍一挑柴带回家。他个子很小,个性内敛,是那种走进人群就感觉不到他存在的那种,人们也就觉得他特别不容易。他手巧,画画手工都很好,也不知有没有专门训练过,除了教书他还帮人家画“厨花”赚点钱。就是以前女生嫁妆衣柜玻璃门上的各种油彩画,画在玻璃上,镶嵌在柜门上,还有双层的画,内外形成立体画面效果,十分艳丽。这行当时持续了挺长时间的,后来就慢慢不流行了。
他转到镇上中心小学后就专教画画了,直到退体。有一段时间我从网上的图文信息中看到他在镇上的文创中心画油画,逼真得很。论技术水平,他是可匹敌科班的,后来不知怎的没见继续画了,我猜大约是与主办方志不同道不合的缘固。如今他的孩子都已成材工作了,他也有退休金,生活己很好过了,并无需靠画画赚钱。我偶尔回老家碰上他还常看见他到地里种菜,朴素低调依然是他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