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为一岁首
每年贴春联时,总是小心翼翼,拿出那条珍藏着的“春为一岁首”,张挂起春的气息和年的味道,以及对姥爷的怀念。
我结婚时,姥爷早已从巧报公社离休,并被村里新盖起的桥华饭店聘为总会计。在饭店上班的人,有一多半往日在村里种地,真正会用毛笔写字的没几个,他们要贴的春联,每年都是找人代劳。彼时忽然身边有了个脾气好又成天舞文弄墨的老头儿,可把大伙高兴坏了。姥爷当然也高兴。真是乐此不疲,腊月复腊月,不紧不慢,为村里人写春联,写完一卷又一卷。后来,兄弟姐妹们一个接一个成家,姥爷写的春联,也跟着一年比一年多。
为我们准备春联的那些腊月,姥爷先是满大街找着买质量可靠的红纸和经得起日晒雨淋的墨,然后才去斟酌怎么写、写什么。
什么是质量可靠的红纸?纸要薄厚均匀,颜色更不能马虎,要浓,要鲜,要正,要绝对托得住文墨的重。写好了,还得分好,卷好,在每一卷的外皮上用铅笔写上名字。我们按名字,各拿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总觉得,那些年拿到手的不仅仅是春联,更是姥爷送给我们的浓浓年味和浓浓春意,是一年的好开端。当然,笔墨间也寄予着对我们的爱和希望。
姥爷写的春联大都阳光明媚、充满生机,多和勤劳、智慧以及鸟语花香的春天有关,却少见恭喜发财、财源滚滚、财源广进等字眼儿。而个中意味,我是随着年岁的增长才慢慢有所领悟。
红红的春联一旦贴上,就成了春天的使者,和包括人在内的自然万物的福祉;它们要在岗位上坚守,直到下一年新春联喜气洋洋来接班。
自从姥爷去世,我保存下的这条“春为一岁首”,就没舍得抹过浆糊,每年只在屋里张挂,一过正月十五,就像过去的卷轴年画一样,要小心收起,等下一个春节再拿出来。有一次与表妹聊到外公写春联的事,她说她也有保存,而且和我一样,要一直保存下去。
二十岁左右吧,我忽然心血来潮,想练毛笔字,然后牛哄哄自己写春联。跑去问姥爷晚不晚?姥爷说不晚,但得下功夫练,要坚持,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我练了没几天,新鲜劲儿一过,就将笔墨纸砚推开,终成遗憾。
春节过后,逐渐变暖的风,把湖里的坚冰吹成皱水,把柳条的僵硬吹成柔软,把各种各样的风筝吹上蓝天,也把我的记忆再次吹醒。对,是和春天和姥爷和风筝有关。曾经,姥爷用他那些写过无数“春”字和“福”字的粗毛笔、细毛笔,给我们画出一只又一只鱼风筝、鸟风筝。那些风筝飞上天的时候,我们童年的欢乐,也在春风里横冲直闯、遍地开花。
我忽然觉得,人生能有如此回忆,原来也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