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在傍晚的不知不觉中下起来的。细听,悉悉索索,丝丝沙沙。
我喜欢于静夜听雪。听雪在枯叶残枝上酿造绿意,听雪在芍园梅林间孕育花香。甚至春雨,甚至荷风,甚至杨柳飞絮。情由境起,境由心生,那雪的丝竹,便袅绕于耳,缕缕不绝。
雪的样子很美。美的像千朵万朵盛开在严冬里的水晶花。六角形,玲珑剔透,冰清玉洁,光可照人。
雪也很是调皮,喜欢扎堆儿,喜欢随心所欲,喜欢变成形形色色的其它样子。比如落在墙外的碾盘上,就成了碾盘的样子。落在远处的山上,就成了五线谱一样绵延起伏的样子。落在城外农人整理成棋盘状的庄稼地里,就成了刚刚絮好的一床又一床新棉被的样子。倘若落在公园的椅子上木马上,就又成了椅子和木马的样子。
夜幕四合,雪雾笼罩的万家灯火中,赶路的人越来越稀少;没有风,雪中的广场和街巷变得安宁而宽阔。
雪的家是大地。所以,雪不急。雪在路灯和高高低低的霓虹的映照下,像小夜曲缭绕的咖啡时光,恬静,悠闲,不紧不慢,下着,下着。于是,雪中弯月般的牛桥白了,大召菩提过殿那一排一排的黄琉璃白了,塞上老街的青砖灰瓦,也白了。遥望新城阜安门遗址旁,博物馆顶部的那匹骏马,也正踏雪临空欲飞。哦,是雪,是这盼望已久的雪,给了它们白色的梦境,如江南薄雾般的美丽温婉的梦境。
天边的雪纷至沓来。我轻轻地伸出手掌,接住几粒。然后又是几粒,又是几粒。雪化了,聚合成无数个小小的水珠。我把掌心微拢,来回摇晃几下,便有一个大水珠躺在了灯影里,闪闪烁烁,像一面明亮的镜子。久久的凝视这面镜子,光阴的锦缎上,我看到了四百多年前三娘子跃马边关、修筑库库和屯的飒爽英姿;看到了满都海·彻辰夫人用皮囊载着幼小的达延汗,率军出征,统一蒙古;看到了大黑河畔,香溪女子王昭君透过雪雾,远眺故里的清澈眼神。旧时的天空洒落今天的大雪,历史没有被淹没,反而被濯洗得澄明娇艳,历历如新。
塞北的雪,亦如江南的雾,诗情画意,朦胧飘渺;亦如满城的水墨烟云,空灵,至美,不拘一格。
最美的雪,该是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如白露来临后随风荡漾的芦花,团团絮絮,絮絮团团,那么的轻盈,那么的妩媚,那么的含情脉脉。就像是从诗经里走出来的窈窕女子,盈盈款款,袅袅婷婷。那种美,让你一下子就想到了蒹葭苍苍、在水一方的浪漫与清纯。
像鹅毛一样的雪片,如孩子般淘气。它们总也乐不够,有时,会拽一缕风,在诺大的天的秋千架上,荡来荡去;有时会一扭头跑过来,亲亲热热和你撞个满怀,并就势贴在你脸上;有时还会趁你不备,带着丝丝凉意,钻入你的脖颈里去取暖。
下雪,是孩子们的美好时光。他们在雪的轻歌曼舞中,尽情地游戏着渐渐长大的童年。有时,他们会张大嘴巴追着雪花跑。雪花呢,你看,正在孩子们呼出的热气上来回躲闪,来回翻卷。那景致,该是任何高明的画家,都无法用画笔和颜料去完成的一种唯美构图。
在雪地里,在孩子们费力地滚动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雪球的时候,我忽然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样子。那时的我,流着鼻涕,脸和手冻得通红,也在欢快地滚雪球。可是,今天的雪中,我的童年也像每一片曾经的雪,下过了,不管样子多美,都已融化在经年已久的故事当中。
鹅毛般的雪在飘,在飘。公园湖岸的雪地上,大人和孩子们挥舞着双手,齐心协力,于是,雪又被塑成了人的样子。柳叶做她的眉,巴达木做她的眼,还有胡萝卜的鼻子,和山德士上校快餐店里的水果玉米做出的开口笑大嘴巴。不一会儿,雪人像变魔术一样,又戴上了一顶生日快乐的帽子,又长出了两只海蚌壳儿的耳朵。一位年轻的妈妈,还用她的胭脂,一左一右,给雪人儿擦上了漂亮的红脸蛋儿。天上那些没有来得及变成雪人的雪,远远赶来,和孩子们一块儿,围着这个小可爱,手舞足蹈地笑着,闹着。照相机不停地闪动,童年和雪的美好时光,被一次又一次曝光在岁月的收藏夹里。
塞北的雪,真的很美,美得像挂满风铃的童话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