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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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高英
在金庸小说《射雕英雄传》中，有一个厉害角色不容小觑，那就是铁掌水上飘裘千仞。
小说第二十八回《铁掌峰顶》中写了裘千仞的来历。当年十三岁的裘千仞无意之间救了前任铁掌帮上官帮主的性命，上官帮主“感恩图报，将全身武功倾囊相授”，裘千仞在二十四岁时“功夫浸寻有青出于蓝之势”，次年上官帮主临终前把铁掌帮的帮主之位传给了裘千仞。裘千仞“非但武功惊人，而且极有才略”，数年便振兴铁掌帮，自“铁掌歼衡山”一役后名声大振。在第一次华山论剑时，王重阳等人就邀请过裘千仞参加，他却颇具自知之明，婉言谢绝，闭门苦练铁掌神功，以求在二次华山论剑时一举夺魁，因此一般不在江湖上走动。
可是郭靖和黄蓉等人却在桃花岛主黄药师弃徒陆乘风的归云庄上看到了裘千仞。这裘千仞一出场，便展示了一系列惊人的“绝活”不说，还倚老卖老，妄自尊大，甚至满嘴跑火车，随口就捏造个黄药师已死的谣言，终于被郭靖的二师父朱聪揭穿了他的障眼法，验证了此人在玩魔术，俨然是个欺世盗名之徒。
直到后来郭黄二人夜入铁掌帮，黄蓉被真正的裘千仞打成重伤，郭靖背着她逃上了铁掌峰顶，在中指峰石室中遇见盗宝的裘千丈，才弄清原来威震武林的铁掌水上飘裘千仞还有个孪生哥哥叫裘千丈，惯于在江湖中冒充裘千仞，之前在归云庄上众人见到的裘千仞，实为裘千丈假冒。做哥哥的裘千丈为何要假冒弟弟裘千仞之名？
裘千丈虽会些功夫，但因裘千仞得到了上官剑南的武功真传，故而哥哥裘千丈在武功方面远远不及其弟，自此兄弟俩之间产生了巨大的差距，而裘千丈又不像弟弟裘千仞那样坚持勤学苦练，以至于“裘千丈的生性与兄弟已全然不同，一个武艺日进，一个自愧不如之余，愈来愈爱吹牛骗人。一个身居深山，一个乘势打起兄弟的招牌在外招摇”，这才上演了真假裘千仞的闹剧，让先见过假裘千仞实为裘千丈的黄蓉误以为裘千仞没多少功夫，在遇到真的裘千仞时因轻敌而被打成重伤，差点丢了性命。
裘千丈作为哥哥，在长大成人后无论武功还是名望都跟其弟裘千仞相差甚远，江湖人只知道铁掌水上飘裘千仞，而不知道还有个人叫裘千丈。换作心理健康之人，在钦佩弟弟之余，哥哥裘千丈要么安分守己，要么积极进取，不愿一生平庸的话就或向弟弟悉心讨教，或寻名师好好学习，即使超越不了自己的弟弟，也可以凭一身真功夫立足江湖。可叹对弟弟望尘莫及的裘千丈，不但产生了深深的自卑心理，而且滋生出严重的虚荣心理，居然仗着自己与弟弟容貌极其相似而假冒其名到处招摇撞骗，借着裘千仞的名头唬住了不少人。
相比之下，在武功修行方面，裘千仞比哥哥裘千丈高明很多，他抓住了无意间救了上官剑南带来的人生机遇，从此自强不息，既在武功上日益精进，又展示出管理才干，因此得以继承帮主之位，在振兴铁掌帮的同时铸就了自己的赫赫声名，以至于后来夺得“天下武功第一”荣号的王重阳在第一次华山论剑前都曾来邀他参加。不得不佩服裘千仞的是，他既有自知之明，又有深谋远虑，在时机尚未成熟时善于隐藏锋芒，避免了因过早惹人注目而带来各种干扰，从而可以潜心练武，等胜券在握时就可以一飞冲天，有望成为天下武功第一高手。应该说，裘千仞深谙“潜龙勿用”之理——“潜”的目的是增加实力，待时机成熟后再彰显实力，成为“大用”之人。
然而，踏实肯干的裘千仞和招摇撞骗的裘千丈在做人方面仍有相通之处，那就是看重功利，一心贪图人生在世的荣华富贵。这一点，主要体现在他们的降金言行上。
在归云庄上，假冒弟弟之名的裘千丈，曾高谈阔论道“我苦思良久，要天下百姓能够安居乐业，锦绣江山不致于化为一片焦土，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响应金兵，好教宋朝眼看内外夹攻，无能为力，就此不战而降”，他到归云庄上耍障眼法显示蒙人的魔术绝活，实则是为了救走金国小王子完颜康即杨康，以求“天大的富贵”。无独有偶，在轩辕台前，裘千仞曾带人现身，试图用金国六王爷完颜洪烈给的珠宝收买丐帮中人，要求丐帮南撤以利金人南征，其卖国求荣的心思与裘千丈如出一辙。
如果说裘千丈不过是一个招摇撞骗、贪图虚荣的鼠辈，裘千仞则是一个德不配位、才胜于德的小人；如果说裘千丈为求功利失了做人本分，裘千仞则为求富贵践踏了江湖道义。
人生在世，道德为基。一个失了道德底线而只以功利为重的人，小则坑蒙拐骗扰乱社会秩序，大则为所欲为乃至祸国殃民。因此，人们常说“做事先做人”，无论能力大小，一个人都要坚守做人的底线，日常做事能凭良心。多少历史事实证明，一个人能力越大，人品很差的话就危害性越大；反之，一个人能力越大，人品颇佳的话就能够更多地造福于人。前者遗臭万年，后者万古流芳，实在是天壤之别。
在小说《射雕英雄传》中，作者善用铺垫手法，先前一再提及令人神往的华山论剑，待到二次华山论剑之期终于到来时，却给读者呈现了出人意表的局面，那就是取消了裘千仞的参赛资格，诸人锄奸。
正如丐帮帮主洪七公当面教训裘千仞时所说的那样，铁掌帮前任帮主上官剑南“一生尽忠报国，死而后已”，裘千仞当了帮主，“却与金人勾结，通敌卖国”，莫说是“武功未必能独魁群雄，纵然是当世无敌，天下英雄能服你这卖国奸徒么”，沦为卖国贼的裘千仞已无与好汉们进行华山论剑的资格。洪七公的大义凛然令裘千仞“天良发现”，试图跳崖自杀，被一灯大师所救，从此皈依佛门。
裘千仞之前尽做伤天害理之事失了本性，当为一良心缺失的假人；裘千仞皈依佛门，放弃世间名利争斗，才是一懂得回头是岸的真人。即使没有其兄裘千丈的假冒，裘千仞此人亦有真假之分。
有人会说二次华山论剑明明该是一场精彩的武林盛事，却变成了道德审判会，先是取消了裘千仞的参赛资格，然后一灯大师即南帝弃权、老顽童周伯通被瑛姑吓走、西毒欧阳锋被黄蓉逼疯，最后黄药师与洪七公有意成全郭靖做了天下第一，多没意思。实则不然。二次华山论剑，作者十分着意的是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外敌入侵国家危亡之际，人们需要的是民族英雄横空出世，而少年英雄郭靖堪称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者”，肩负着未来的希望。
假如世界已经大同，就没有这样写的必要，在还有国界之分的时候，作家所塑造的英雄人物除了一身正气之外，还要彰显爱国主义，方能弘扬社会正能量。乱世之中，郭靖应运而生，令人心服口服。因此可以说，大家对裘千仞的审判合情合理，亦得人心。
显然，真假裘千仞的塑造，寄寓了作者的良苦用心。假裘千仞即哥哥裘千丈的惨死属于多行不义必自毙，真裘千仞的良知觉醒令他皈依佛门，为迷途知返的人指了一个改邪归正的方向。或许，对于深陷迷途的人来说，死了假身，方能寻回真心。无论如何，人生走歪的人，执迷不悟的结果都是死路一条，唯有迷途知返才能重新做人。真假裘千仞的人物刻画，仿佛警钟长鸣，意在警醒人心。
高英写于2019年3月1日上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