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县行纪

荆轲塔

在我见过所有塔中，只有这一座与佛无关

人们深信建造它是为了纪念一段坎坷的命运

为了用冰冷的石头代替弃置的肉身

一座塔的形状，正如一柄利剑

那一天，天空仿佛出现两个太阳

其中一个仅仅为把荆轲塔染成红色

一座塔会倾颓

像一个名字会慢慢褪去墨痕

我们比过去拥有更多选择

也可能在人生的塔基上失去了重心

荆轲塔，我的手提不起利刃

但也在寻找一生中认定的事

也为自己想象一种归宿

也在耐心等待

有一天想象成真

致荆轲

自你走后，名字停留在此地

想起它，就想起两千年前的一那次舍身

河流也忍不住发出悲鸣

易水的寒冷减轻了故事中包含的疼痛

我一生没做过激烈的事

也被这血色的夕阳所鼓动

命运偏爱把宿愿毁灭给人看

如果找到了一生中认定的事

就顾不得成功不成功

整座山的草木都是你的衣冠

在秋日向晚的风中起伏

所有的叶子开始奏鸣

那声音仿佛在说

魂兮，归来

燕下都

在一片农田和林圃间走了好远

从易县一直走到燕下都

扣响巨大的透雕龙凤纹辅首

时间的大门骤然打开

好像是一片箭戈和火光

瓦当和青铜应声掉落

宫殿和城池消失不见

我也在迷雾中重新辨认：

高高的黄土台就是燕下都

布满孔洞的方墙就是燕下都

每当雨季来临

就有稀薄的燕下都流入我的农田

每当我从田里离开

就有微量的燕下都随我回家

我是一个燕人，在易水边耕田

最喜欢在月光如水的夜晚静卧

任故国将我围困

易水砚

不能雕刻流水

就雕刻水中的石头

在石头中雕刻出

水的圆润和水的寒意

从刀锋到笔锋

是一块石头最漫长的际遇

只有经过河水的淘洗

才能始终保持最佳的张力

当墨水和石头中的墨色碰撞

就有一整条易水开始流淌

每一条河流都是一个象形文字

每一张白纸都是它苍茫的底色

有易

易县的易就是易水的易

易水的易也是易经的易

把一部典籍凝刻在大地上

有易，从混沌中走来的远古部落

没有留下更多传说

卜与筮是多么伟大的发明

蒙昧时代的分歧终结者

这么多年过去

人们心中的迷茫并没有丝毫减弱

我走在易水岸边

寻找一块带纹路的骨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