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妙晨曲

据知情者讲，我们住的小区始建于本世纪初。20年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至少当初栽种的树木已浓密成荫，至于成片的花草，那就更是姹紫嫣红盖地绿了。

上海是濒海城市，属亚热带季风气候，终年温和湿润，非常适合花草树木生长。和其它许多地方相类似，小区内繁盛的树木吸引来无数的鸟儿，种类特别多，但能叫来名字的没有多少。它们应该不是匆匆的过客，而是长期栖息定居于此的。每天早晨五、六时许，婉转的鸟啼声即应时而起。有道是禽有禽言，兽有兽语，它们到底是欢唱、交流还是戏耍，并不是我们可以搞清楚的，或许是兼而有之吧。对于习惯早醒的年长者来说，这声声鸟啼无异于醒神健脑的轻音乐——和着鸟啼的缠绵，起床、洗漱、晨练、做早餐——新的一天在晨曲的前奏中拉开帷幕。

古诗云：“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啼鸟”为偏正式结构，“闻啼鸟”为动宾式结构，按常理论，闻的应是鸟啼而不是啼鸟；当然，也肯定，这样的词序倒装不仅可行，而且非常必要：不仅有利于押韵，而且增强了语言的含蓄性和跳跃感。这一点似乎用不着作太多细究，重要的是酣眠、鸟啼、和风、细雨、落花——好一幅美轮美奂的阳春蒙太奇——但传神之笔还是“处处闻啼鸟”：不仅声感十足，诗意氤氲，而且境界开阔，反差鲜明。真乃晨曲之精品！

 年年岁岁啼相似，岁岁年年鸟不同。古人钟情于此，今人亦难以超然物外。经典咏流传，灵犀贯古今。

早间，小区内的健身园几乎是老年人的专属：靠东的坐椅上，几对耄耋正相谈甚欢，其情景，酷似“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的翻版；西北角弯腰曲腿的一圈老人同时在收听着早间新闻，播音员字正腔圆、铿锵有力的声音提振着他们对未来生活的信心；中间的草坪是八段锦方队的领地，配乐轻松舒缓，口令浑厚磁性，一遍做下来，无不神清气爽。桑榆未晚霞满天。在晨曲的交响中，眼前的这一老年群体自然是不可或缺的主演。

 同样让人留恋的另一幅图景是：

在居委会办公楼后门的台阶上，一位须发飘逸雪白的男性老艺人每日清晨都坐在那里弹奏吉它。“转轴拔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之高超演奏技艺着实令人大开眼界、大饱耳福；尤让人叫绝的是，老艺人顾盼神飞、收放自如地边弹边唱，弹得得心应手，唱得如痴如醉——不少晨跑的路过者为此而驻足倾听，有得甚至击掌而歌，一向矜持有加的银发白领、高管、士绅等也禁不住高山流水的撩拔而相约起起舞，率性泼辣的大姐大嫂们更是活力无限、风姿尽展，上班族侧目颔首报之以微笑，孩子们也不惜挤几分钟时间咿呀比划一下。这里没有人刻意组织，一切皆出于自愿，用不着提前策划，也无需现场编排，任情发挥，随意组合，该停即停，说走则走：寒暑交替，秋月送春花，这边张扬默契良辰共建依然。

音乐就是这样柔软，随时可黏连志趣相投的过往行人，歌声就是这样的“狐媚”，不然怎能沉鱼落雁？旋律就是这样的动人，不然何以“江州司马青衫湿”？

莫非这就是和谐社会之缩影？这就是环境熏陶之范本？我想应该是的，至少可以说，文明的雏形在这里孕育萌动——社会太需要更多象这样的人们了！我之晨跑本是有一天没一天的，但却因此奇迹般地风雨不误：这就是音乐魅力之能，这就是真善美潜移默化之功，这就是自愿者践行者的初心希冀所在。此情此景，堪称晨曲之杰作！

早六点至九点，是小区内投放清运垃圾的时段。此间，垃圾分类监督管理员骑着电动车前后穿梭；垃圾接收员两手麻利地协助人们处置着分桶而放的干、湿垃圾；最抢眼最活跃的当数垃圾清运车司机——他开着装有六个垃圾桶的专用车飘然而进，满载而出，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嘴里不是唱着小曲就是打着口哨，走到哪里就将欢快带到哪里；而与之比肩接踵而行的奔驰宝马等豪车车主却一个个眉宇紧锁、神情凝重，仿佛大难临头似的。如果可以仅就当下的精神状态论短长，那我即可断言，开垃圾清运车的师傅一定是小区内幸福指数最高的人。虽然他们可能不被世俗所看重，甚而至于还可能被所谓的高贵人所不屑，但正是这些普通平凡的劳动者在为城市美着容、化着妆，正是这些低成本的快乐者所释放传递的正能量感染着路人、点缀着街市、诗化着生活。他们发自内心的纯朴的欢唱是小区内最能打动人心的晨曲乐章。

临街的那栋小高层楼宇里，大约是邻近顶层中部的一个房间，有一位中年女性每天早晨都站立窗前忘情地吹奏着笛子，笛声清脆悠扬，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洪湖水”的前世今生。近处低层的斜对面物内，钢琴的叮咚似乎在向人们展示着“希望的田野”上的斑斓与喜庆。停靠在小区大门口接送幼儿的黄色校车，在“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啊吹着我们……”的乐曲声和师生互道早安的亲子般互动中缓缓驶离。

 小区东面与上海大学的新世纪大学生村毗连，是真正意义上的“接孟氏之芳邻”，学林苑小区名即由此而得。“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东方欲晓，时有时有朗朗书声飘入耳际。是为晨曲之压轴作与主旋律。

在申城，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区，简着就是沧海一粟；但就是这“一粟”之地，每天早晨都有曼妙的晨曲在这里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