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袼褙里的芳香
文/王克举
每个人都有旧时光,我也不例外。
我的旧时光就藏在泥土的深处,藏在母亲贴在西墙上的“袼褙”里,每每阳光灿烂的日子,它们便迫不及待地钻出来,缠绕着我,温暖着我。
在一年的四季中,如果你问我最喜欢哪个季节,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春季。
因为,在这个季节里,有那么多快乐的事情需要去做,挖婆婆丁、弹泥球、放风筝、拧叫叫、帮助妈妈糊袼褙……
我的母亲,瘦弱、清癯。
每年母亲都会用各种各样的布条,糊出一张张袼褙。作为鞋底不可或缺的物质,这些袼褙也就成为我们全家人是否能穿上新鞋的指望。
母亲糊袼褙的时候,是我最欢实的时候。一会动动这,一会动动那,惹得母亲不时地呵斥:“别动乱了。”
母亲是一个细致而有条理的人,糊袼褙前,她都会从炕稍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裹,然后,把包裹里的布块挑拣出来。长条的、短条的、大块的、小块的,花花绿绿摆放一炕。
母亲把事先整理好的布条放在面板上,然后开始抹浆糊糊,抹好后拿到外面贴在西墙上。不一会,外面的西墙上一块长约1米、宽约80公分的袼褙就糊好。
母亲糊袼褙的时候,我也总会过来捣乱。
“妈妈,这个小布块,我抹浆糊。”
“妈妈,这个长布条,我帮你去贴。”
这时,母亲便会微笑着说:“好,你来,你来。”
见母亲应允,我拿起抹好浆糊的布条就往外跑。“快回来,你不够高,把这个小木凳拿上。”
当我站在木凳上,把布条贴在母亲用手指点的地方,母亲的脸上露出了惬意的笑。
母亲一边用手抚摸着我的头,一边笑眯眯地说:“瞧,俺的小黑多能干。”
记得有一年,母亲有事要出门,临行前特意叮嘱我,“小黑,看天要下雨,千万别忘记帮妈妈把西墙的袼褙收起来”,我连连点头,“放心吧,我会记得的”。
乡下的春天,总是那样招人稀罕。含苞的柳条、冒芽的婆婆丁、河边撒欢的野鸭、哞哞叫的耕牛,让沉寂的乡村灵动起来。
“黑哥,咱们去拧叫叫呗!”
邻居二丫的要求,勾起了我的玩心。
“好的,哥用柳条给你做一个。”十岁的我,立马放下手中的作业,手牵着二丫向门外奔去。
春天的柳树林泛着淡淡的绿,微风吹拂,散发出清新略带苦涩的味道。其实,位于村东头的柳树并不能称林,仅仅有三棵树。
我随手折下一个细细的柳枝,轻轻拧动,然后,把芯杆抽出,在用指甲撸掉一小块皮,叫叫就做成了。
含在嘴里,用力吹,会发出悦耳之音。
“黑哥,我要吹。”
说完,二丫从我手里抢过刚刚做好的叫叫。
“黑哥,你再给我做个大的。”
二丫的贪得无厌,让我忽略了天空中此刻多了一块乌云,也让我早已把母亲的叮嘱忘在脑后。
雨虽然持续只有二十几分钟,但当我回到家里,却发现贴在西墙的袼褙,早已被雨水淋湿。
母亲回来,看到鼓涨的袼褙,一脸诧异之色。
“我不是让你看家吗?你干嘛去了?”
“我——我——我”
由于害怕,我说话变得吞吞吐吐。
我把全家用来做鞋的材料弄坏,本以为,母亲会打我,可是,母亲却一把将我搂在怀里,安慰我说:“别怕,妈妈再想办法。”
在计划经济年代,物质极其匮乏。许多东西都需要供应,母亲用来糊袼褙的布条,是她用一年,甚至几年的时间才积攒下来的,袼褙的损坏,也就意味着全家将没有鞋穿。
不多时日,空空荡荡的西墙,又多了两片袼褙。
袼褙晾干后,母亲便从包裹里拿出鞋样,每晚都会坐在煤油灯下,按照鞋样小心裁剪,然后,把剪下来的鞋底叠起来,用细细的麻绳捺,做成千层底。
母亲不但勤劳,也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
母亲手里的活计总是忙不完,白天,她忙于洗衣做饭,忙于喂猪,忙于把酱块子放进外面的缸里……,而到了晚上,她又拿出纺锤,忙于纺制麻线。
母亲有一个大绒的包裹,里面除了针头线脑,还有一些花花绿绿的绒线。
每到晚间,母亲便用这些彩色线在鞋帮上绣,不几日,一双虎头鞋便制作完成。
“小黑,快过来试试,看合脚不?”
我在外面玩耍的满头大汗,刚跑进屋里,就被母亲叫住。
坐在炕沿上,母亲把一双崭新的虎头鞋穿在我的脚上,“下地走走,看挤脚不?”
我立即从炕沿上蹦下来,在地上连蹦带跳。
看着我高兴的样子,母亲的脸上也会露出惬意的笑。
后来我才知道,由于我的不经心,造成了袼褙损坏,母亲为了让我和哥哥、姐姐都能有鞋穿,偷偷地把她的一件花格子衣服剪掉,用来糊袼褙。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少不更事时,我对唐代诗人孟郊的这首诗并无多深的理解,而今,当我也身为人父,我才深深地体会到,母亲不但把她对子女的爱,捺进鞋底,更捺进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