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哗哗下
王克举
雨,倾盆而下,瓢泼一样。
“大雨哗哗下,北京来电话,让我去当兵,我还没长大。”一个男孩骑在土坯房的窗框上,稚嫩的童谣被如注的大雨淹没。
屋檐下,燕子从酒壶一样的巢口探出头,好奇地打量着他。对于那个男孩来说,他最大的梦想就是穿上一身绿军装,戴着红袖标,去北京保卫伟大领袖毛主席。
雨夹杂着风,狠命地袭击着墙头上的牵牛花、墙角的两只鹅三只鸭以及父亲从北大荒拉回来的碱土抹上的房盖。
牵牛花左摇右晃,始终不肯低头,粉色的花朵,犹如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吹响的冲锋号;墙角的鸭鹅则伸着脖子直挺挺地站立着,仿佛在说:肆虐吧!看谁是最终的胜利者。
院子里,地面上的雨水打着漩涡,然后朝着通往院落大门的狭窄甬道奔流而去。
大雨从早晨开始下,过了中午也没有停下的迹象。开春时父亲用碱土抹的房盖,最终没能抵住大雨的疯狂袭击,雨水沿着缝隙渗下,在屋子里滴答作响。
炕上、地下、锅台上,到处放着接雨水的盆盆罐罐,倒完这盆,另一盆又满了。母亲一边忙着倒水,一边自言自语:老天爷,睁睁眼睛,照顾照顾我们这些穷人吧。
我家在村子中央,有三间土坯房。记事儿时,妈妈曾讲过,土坯房是爸爸没日没夜地脱坯,利用一个月时间垒砌的。
我也曾见过爸爸脱坯用的坯模子。其实,所谓的坯模子,就是一个木制的长方形。它就挂在我家东仓房的墙上,由于使用频繁,平整的木制表面可见少许弧度。
我家的三间土坯房,是北方典型的房子。中间地带是生火做饭的地方,被称作外屋。东屋有南北两铺大炕,住着家人。西屋早年哥哥结婚用过,有一个“倒厦子”,后来哥哥盖了新房,搬了出去。由于多年不用,“倒厦子”已经挂满了灰尘和蜘蛛网。
此刻,爸爸辛辛苦苦垒砌的土坯房,正经历多年不遇的暴风骤雨的考验。
“小黑,快下来,帮妈妈把雨水倒掉。”妈妈的喊声打断了我的童谣,还未等我从窗台上下来,只听轰的一声,风雨中的东仓房倒塌了。
见状,妈妈扔下手里接满雨水的盆子,发疯似地冲向屋外。当妈妈弯着腰,两只手臂紧紧抱着一个米袋回来,浑身上下已然湿透。
下了一天一宿的大雨,终于在第二天的下午停了下来。
骤雨初霁,屋外一片汪洋,鹅鸭不停地抖动翅膀,撒起欢来。围栏里的耕牛,也用哞哞的叫声表达它们的欢畅。肆虐一天一宿的暴雨,并没有击倒小村的人们,到了做晚饭时刻,缕缕炊烟又开始在屋顶缭绕缠绵。
“老王大婶,有没有苞米面借一盆,俺家揭不开锅了。”邻居李嫂一脸的无助。
七十年代的农村,还处于“大帮哄”,各家各户吃上顿没下顿的事时有发生。
“没——没”
母亲支吾了一下,看了一眼晾在炕上她刚刚“抢”回的玉米面,本想说没有两字,善良的她却连忙改口:有——有。
“孩她李嫂,这点玉米面先拿着。”
说完,母亲便把我家仅有的一点玉米面,装进李嫂端着的盆里。
少年不知愁滋味。
大雨过后,我立刻挽起裤管,冲出房间,在道路上流淌的雨水里玩耍起来。
望着空空的米袋,母亲一脸愁色。
母亲自己可以不吃不喝,但是,她的孩子她不能不管不问。到了做晚饭时,母亲不顾外面道路的泥泞,拿起竹筐,蹒跚着向后山自由地走去。
母亲知道,自由地里她春天种下的窝瓜,可以用来充饥。就是这一去,母亲再也没有回来,她因脑溢血,永远地倒在采摘窝瓜的路上。
而今,每逢大雨哗哗下的时候,我的眼泪,也在哗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