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六妹,当我敲下这个题目的时候,我的心底便涌起一股感激之情。
我要感激的,不光是微信帮我们桥接了中断多年的思念之情,更要感激微信给我们带来的全新的生活方式。
六妹,你知道吗?我们中断联系这二十六年来,我不敢说是全身心地思念着你,但却是真真切切时时刻刻地思念着你。有时候,想着,念着,我便无端地恨起你来,恨你为什么这么狠心,恨你在吴伯吴妈去世的时候都不肯回来看上一眼。
六妹,我知道你是因为恨你嫂子,才故意中断跟家乡的联系的。当年,如果不是嫂子的横加阻隔,我们俩可能已携手相伴了二十六年。因为嫂子的阻隔,你一气之下,含恨出走,抛却了爱你疼你的吴伯吴妈,也抛却了爱你疼你的兴哥。想当年,你一口一声的“兴哥”叫着我,把我的心都快熔化了。没想到,小鸟依人的你,竟然这么狠心,毅然决然地离开了爱你疼你的亲人们,走得不留任何痕迹。
中断联系的二十六年来,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起过我?有没有思念过我?
六妹,嫂子当年之所以那么横加阻隔你我相爱,其实也是爱你疼你的一种方式。她希望她的小姑子妹拥有幸福的生活,而不希望小姑子妹掉进兴哥这个穷坑里来。当年的兴哥的确是太穷了,穷得只剩下两间草屋和没有多少出息的父母,除此之外,没有一分可供度日的本钱。如果娶了你,只能让你跟着我受穷受累。爱你疼你的嫂子,因为不忍心看着你掉进穷坑,跟着一个穷光蛋受穷受累,这才横加阻拦。目的是让你清醒地认识到兴哥的窘境,也让兴哥我知难而退。而你却没有理解嫂子的好心好意,在恳求我带你私奔却遭到拒绝后,毅然决然地含恨出走。
你这一走,竟然二十六年杳无音信。
如果不是微信的无意桥接,你我又怎能在这虚拟空间里相遇呢?所以说,我得感谢微信。
在跟你相遇的一个星期之前,我还不知道微信为何物,只是听到人们在相互问询时,总会一个模式地询问对方:“你的微信号是啥?网名又是啥?”每当这个时候,揣着老式手机的我,只得退避三舍,甚至不敢当着别人的面来接、打电话。
六妹,兴哥也是有虚荣心的。尤其是在这个笑贫不笑娼的时代,兴哥已经清醒地意识到,贫穷是一种耻辱。当年,兴哥因为贫穷,不能理直气壮地向嫂子表达我对你的爱。因为兴哥贫穷,你也不敢跟嫂子分庭抗礼,含恨选择了离家出走。如果兴哥有几分家当,能够满足嫂子的虚荣心,我还会失去你吗?
扯远了,又扯远了。
刚才说到哪儿了?噢,好像是说到手机,对,是说到了手机问题。我兜里的这部手机,还是六年前买的那部摩托罗拉,只能接、打电话和收、发短信的那种老式手机。虽然落后于时代,电池却特别耐用,充一次电,能管个把星期。前几年,兴哥还用得心安理得,今年却实在拿不出手了。尤其是当朋友问到我“微信号是什么”时,兴哥便羞愧得无地自容啊!我刚才跟你说过,兴哥也是有虚荣心的,连微信都不能刷的手机,还能算手机吗?因此,我只好退避三舍,确有需要接听或拨打的电话,我便远离人群,像做贼一样悄悄地“喂、喂”几声,然后匆匆挂断。
两个星期前,我那部用了六年的摩托罗拉竟然闹起了罢工,突然开不开机了。原准备找人维修一下,却找不到一家能修这种手机的维修店。一向非常节俭的老婆,居然一再动员我买一部好一点儿的智能手机,并且极力向我推介红米Note。
哦,忘了告诉你,外甥前不久给他姨妈买了一部红米Note,似乎好玩得很。
我在跟所有联系人失联了三天后,终于在老婆的拽扯下,走进了县政府对面的移动通讯公司。那天正好赶上“双12”活动,也就是说,那天是2014年12月12日,移动公司开展促销活动,原销价1290元的红米Note,活动价只卖999元,还送300元话费。老婆毫不犹豫地从钱夹里抽出1000元钱拍在柜台上,让促销的姑娘帮我选了一款,那个热心的小姑娘还帮我下载安装了微信和QQ,并且帮我注册了微信号。就这样,我也被逼无奈地赶上了时髦,呵呵。
一个星期前的周五晚上,朋友约我到新东方酒楼一聚,摄影协会的两个朋友一聊就聊到了微信,而且还拿着我新买的手机摇出了一大串微信好友,其中就有一个远在3000公里外的新朋友,网名叫“流水无情”。摄影朋友小黄问我加不加?我就说,加上吧,兴许聊得来哩。于是,小黄就帮我摁下了“添加”,“流水无情”很快就接受了添加,并且发来一句直截了当的问候:“你真是王兴吗?”小黄私自作主,帮我回复了一句:“如假包换!”然后把手机递回到我手中。
我刚接过手机,又传出一声短促而又轻微的“叮叮咚”,点开微信一看,又是“流水无情”的来信:“真是我的兴哥吗?”这句问询让我非常紧张,我捧着手机离开包间,到酒楼走廊里回复了一句:“您是?”然后紧盯着聊天窗口,等待着“流水无情”的回复。六妹,我之所以如此紧张,主要是因为,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兴哥”这个称呼了。而且,除你之外,再没有其它人喊我“兴哥”了。
果然,半分钟后你发来了简短的回复“我是六妹!”后面还有一个流泪的表情。简短的四字回复,顿时让我热泪盈眶。我含泪打出了两行字:
“你真是我的六妹吗?”
“六妹,你在哪里啊?”
二
酒楼外面飘洒着阵阵冷雨,有些雨点还被呼啸的寒风刮落到走廊的窗纱和玻璃上,发出“嗽嗽”的响声。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你没有回答我的问询,却发来了一句十分关切而又熟悉的问候:“兴哥,你现在过得还好吗?”
“除了贫穷和衰老,其它都还好。”我快速回复了一句。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然而,我能感受得到,你此刻内心的波动,肯定也跟我一样,久久难以平静!只是,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内心的感受。
二十六年来,我的心中一直保存着你那欢蹦活泼的影像。
六妹,我至今都还记得,二十六年前的农历十月二十日,当我乘坐的班车在靠山村村房前的公路拐弯处停下时,蓄着乌黑披肩长发的你,欢跳着扑向车门,两只冻得微红的手,紧紧地抓住车门的把手,瞪着明亮的双眸,紧张地朝车里睃巡着……我在第六名下车乘客的后面一出现,你便一纵而上,紧紧地抓我的手:“兴哥,我终于等到你了,嘿嘿!”听到你的呼喊,我当时愣怔了足有10秒钟,没想起来你是谁,更想不起来我们家何时会多出这么一个妹妹。
你就那么不管不顾地拽着我的手跳下车门,又帮着我把车顶上的行李接下来。那是满满三纸箱书,外面用芦席包扎着,很重。你呼着粗气,毫不吃力地把那三个重重的包裹接到地下,我刚从车后钢梯上跳下来,你便支扎着双手,给了我一个热情的拥抱,把我闹了一个大红脸。而你却毫不在乎地问我:“咋,不认得六妹了?”六妹?我这才想起,你是吴家六妹,小时候像跟屁虫一样跟在我身后疯跑一气的六妹。
你这一声带有嗔怪的质问,让我的记忆瞬间复苏,依稀记起我参军走的时候,你还是一个扎着两只朝天辫儿的黄毛小丫头,好像还在读五年级吧。那时候的你,并不怎么漂亮,脸上黄瘦黄瘦的,像根干柴棒一样。呵呵,我这么形容你当年的样子,你该不会生气吧?
我参军的时候,大队干部(村委会的前身)和公社干部都很重视,大队部组织了锣鼓队,给我们佩戴上碗口大的红纸花后,敲锣打鼓地把我们送到公社,公社还举办了隆重的欢送宴会,新兵两席,家属两席。你当时跟在我的屁股后面,眼泪把撒地追了一路,一直追到公社,武装部的徐部长破例准许你以家属的身份参加了当晚的欢送晚宴。
按照那天晚宴的安排,你是应该坐在新兵家属那一席的,而你却死死的拽着我的衣袖,非要挨坐在我一起,惹得那些战友们老是笑话我,说你是我的小媳妇儿。然而,你却毫不在乎地向我那些战友宣布:“我就是兴哥的小媳妇儿。”你当时的大胆泼辣,既让我感到羞赧,也使我感到无限温暖,同时还有几分窃喜。
第二天,我们大坝河的二十个新兵又被公社隆重热闹地送到了县城,在县城换上那种没有帽徽领章的军装后,这才正式移交给部队来的接兵干部。说到接兵团团长,我就觉得好笑;那位团长是广东人,说话有点夹舌,总是把二说成“啊”。他在编好班排后,大声地对我们宣布:“一排的坐第一台车(泽),二(啊)排的坐第二(啊)台车(泽)……”他在一台车的车厢上费力的宣布着接兵团的编制,在广场上准备登车的我们却笑得东倒西歪。
六妹,尽管你在欢送晚宴上曾经向我的战友们宣布说你是兴哥的媳妇,而我却一直把你当作妹妹,而且是个口无遮拦的妹妹。因为把你当作我的妹妹,在部队的六年里,我一直没有给你写过信。毕竟,毕竟“兴哥”并非你的亲哥哥,也不是那种意义上的情哥哥,给你写信,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感觉。因此,我虽然多次摊开信笺纸,却始终没有写出一个字来。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我退伍返乡时见到的第一个家乡人竟然是你,一个喊我“兴哥”的青春少女。
那天下午,你在接到我后,非要送我回家,而且率先扛起一包沉甸甸的书,结果被我四哥给夺了过去。于是,你便从我肩上夺过背包,背在你的背上,而且还抢下我头上的军帽,正正端端地戴在你的头上,调皮地向我们敬着不伦不类的军礼,惹得我父亲那样不茍言笑的人也忍不住呵呵大笑。
从公路到我们家,还有一段长长的上坡路,那段路至少有一华里,我父亲和两个哥哥扛着沉重的芦席箱包,十分吃力地走在前面。你故意拖拉着,跟在我的后面,叽叽喳喳地向我诉说着你对我的思念……
我一面倾听着你的诉说,一面忆起你小时候常常挂在嘴边的那首儿歌“……舅妈留我在家歇,我不歇,我要回去陪猫姐。”那时候,你们家养着一只大黄猫,那黄猫的年龄比你大上好多岁,吴妈便哄你说,那黄猫是你的姐。你也特别地喜欢那只老黄猫,白天搂着黄猫玩,夜晚搂着黄猫睡,“猫姐”成了你儿时最忠诚的伴侣。当我问起“猫姐”还在不在时,已经长成大姑娘的你,居然泪流满面,哽咽着告诉我,猫姐前年死了,是青哥帮你把猫姐挂葬在房后那棵最高的核桃树上。你对我说,之所以让青哥挂高一点儿,是希望猫姐能尽快地找到回归天堂的路径。
“我妈说,猫姐死的时候,刚满26岁,是母猫中寿命最长的。”你最后哽咽着告诉我,猫姐死后,因为听不到猫姐的呼噜声,你每晚都睡不着觉,经常睁着两眼熬到天明。我说我也喜欢听猫的呼噜声,还编着故事说,猫所发出的呼噜声,其实是在骂一个人。你便急切地问我,猫在骂谁呢?我说猫在骂包公。“当年,人间鼠害严重,最后演变出五鼠闹东京的大案,宋朝包文拯为了平息鼠害,到天上向玉皇大帝借了一只御猫,说好了平息鼠害后,就把御猫送回天上。结果,鼠害平息了,包公却把御猫留在了凡间。猫一想到包公不守信用,就在睡梦中骂包公:‘说送不送,包公杂种,说送不送,包公杂种……’”你听完这个故事,禁不住哈哈大笑,笑得脸上的泪珠四处飞溅。
你的笑声是那么的狂放不羁,而且很容易感染别人,令人忍俊不禁。就连我父亲那种不苟言笑的死板老汉,也笑得胡子往起直翘。
三
六妹,那天晚上送你回去的路上,你一直让我表态,问我什么时候能够请媒人到你家提亲,我犹豫着一直没有明确表态。我之所以没有明确表态,是因为我已预感到可能过不了你大嫂那一关,她是一个十分势利的女人,她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嫌贫爱富神态让我不寒而栗。
六妹,你也是知道的,我最不喜欢看你大嫂那张皱鼻子的怪嘴脸,那是一脸的瞧不起人啊!我们家里是很贫穷,一大家人挤住在窄狭的两间茅草屋里,不光是你大嫂,我自己都有些瞧不起我自己。但是,古话又说了: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还有一种说法是:三穷三富不得到头。我王兴也不可能穷上一辈子的,她凭啥贬作我王兴穷得喷屎臭?
以我们两家父辈多年的交情,吴伯和吴妈不会瞧不起我,你二哥吴青也没有瞧不起我,你四姐、五姐也一直很支持我们恋爱,只有你大嫂,仗着她的丈夫你的大哥从部队上转业到铁路局吃皇粮的一点优越性,走路都是横着闯的,衣裳角都能刮死人。
我当年去参军,也是想通过这一途径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在外面转了一大圈儿,结果又回到了原点儿,这更令你大嫂看不起了。不像吴春大哥,当了几年铁道兵,最后直接转业到铁路局当工人,每月有一百多块钱的工资,那可是旱涝保收的铁饭碗啊!我这么一回到原点儿,差点让你大嫂的手指头戳成了骨折:“他王兴球出息,当了几年兵,最后还得回来捏锄把,生就的穷鬼命,再蹦哒也发不了热……”大嫂当时发表了一大串儿议论,唾沫星子像满天的星星,泛着五彩缤纷的光芒。
当时,很多人听了你大嫂的议论,都纷纷地为我抱打不平,你也被大嫂的言论气得泪水滂沱。对此,我却不十分生气,反而认为你大嫂说的是实话,对于不太中听的实话,是完全没有必要生气的。你想啊,六妹,如果我们都对说实话的人生气,那么就永远难得听到实话了。不过,大嫂说实话的时候,表露出一种很厌恶的样子,那种神态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王兴不是瓜呆,完全能够掂量出话语的轻重。
六妹,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我没有请媒人上门提亲,毕竟还是辜负了你对我的一片痴情的。你那时对我的爱恋已经达到了炽热的程度,而我却因为不想看到大嫂的嘴脸,始终没有请媒人到你家提亲。
尽管我一直没有向你家提亲,却并没有阻碍你对我的爱恋。在四姐和五姐的撺掇下,你一直保持着跟我的来往。在帮解大志操办母亲葬礼的过程中,再一次地将你对我的爱恋推向了高潮……
解大志的家在你家房后垂直约1000米的山梁上,那上面只住了五户人家,解大志兄弟俩户,张家兄弟俩户,还有一家姓黄。
解大志是个非常爱面子的孝子,为了把母亲的葬礼办得风光体面一些,动用了我们全组48户近百个男女劳动力,仅挑水的杂工就用了10个男劳力。我当时被安排在厨房,负责凉拌小菜的制作。你为了避开大嫂的耳目,硬是缠着管事的总管,分到我这个组,目的就是想跟我在一起。
解大志母亲的葬礼,足足进行了七天半。
前六天的丧宴,只在晚上进行,白天都是给帮工们准备一些简单的便饭,晚上才有一顿荤素掺杂的酒宴,多半在九点以前就已结束。第三天的晚宴结束后,你便缠着要我送你回去休息,四姐和五姐也撺掇着让我送你回去。
从解大志家回你们家,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从解大志家里侧那面坡下去,不过需要经过解家老坟圈,但要相对安全一些。然而,你却偏要选择外梁埂儿。走外梁埂那条路,首先要经过一段怪石嶙峋的石林,还有一段刀背一样的脊梁埂儿,白天走这样的路,心里都有些怵的慌,夜晚上想打那里经过,指不定会出现什么意外哩!
临动身时,你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把手电筒递给我:“嫂子肯定是走老坟圈子那条路回去,我不想跟她一路,就选择了这条路,险是险一点儿,但却直了很多,兴哥你怕不怕?”
“说什么话呢?你都不怕,我怕什么?”我不服气地顶了你一句。
“那我们就走外梁埂儿啰。”你拽起我的右手就往外梁埂走去。走了几步,我翻手拉着你,小心地穿过那段怪石嶙峋的石林,又走过了那段刀背梁,钻过下面那片栎树林,就可以望到你们家房后那片竹园了。
刚钻进栎林,你却“哎哟”一声歪倒在一棵栎树下,哼哼着说是你的脚崴了,非要让我帮你揉一揉。
我只好蹲下身,把你那只崴伤了的脚抱在怀里揉捏,而你却突然勾住我的脖子,疯狂地亲吻着我的脸颊,继而又吻上了我的嘴……我吃惊地想推开你:“六妹你干嘛?会、会让人看见的。”你却含糊不清地哼哼着:“兴哥我要,兴哥我要你……”我只好半推半就地回应着你的亲吻,手上也时断时续地揉捏着你那崴伤的右脚……
过了好大一会儿,你才慢慢地清醒过来,借助手电筒的电灯,幽怨地看看着我:“兴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我爱怜地吻了一下你的额头说:“瞎说,兴哥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你的手臂仍然环抱着我的脖子,紧张地追问着。
“我怕你嫂子不会答应的。”
“我们俩可以私奔啊!我跟五姐说好了的,五姐让你带我到外面打几年工,等生米煮成熟饭后,嫂子就没话说了。”
“那可使不得,吴伯吴妈那么大年纪了,他们会受不了的。”
“没事儿,五姐已经跟我妈说了,我妈说她可以装作不知道。”
“可是,可是我父母还指望着我养活哩!”
“兴哥你别‘可是’了,我们出去打工,可以每月寄钱给二老,过几年,等我们有了孩子,再回来照顾他们嘛。”
“那好吧,你让我先跟二老商量一下再定,我会尽快给你答复的。”
“兴哥,来,咱们先拉个勾,可不许骗我。”
两个小指勾在一起,大拇指也紧紧地印在了一起。
四
深秋的夜半,寒风刺骨。
除了梁子上解家闹丧的锣鼓声,四周一片寂静。
“脚还痛吗?”我拉起你来,关切地问你。你却调皮地说:“我的脚根本就没有崴伤,那是骗你的。”然后,你偎依着我,在手电筒的指引下,沿着林间小路,往你家走去。
从第四天开始,我们在解家忙了整整四天,吃罢“回丧席”后,乡邻们才各自散去。当然,你我也回到各自的家。
我原打算跟父母商量后,先硬着头皮上你家求一次亲,如果求不准,再约你外出打工的。然而,这世上总会有很多让人始料不及的然而。就在我找好了跟你嫂子说得上话的媒人,准备上你家提亲时,你们家发生了一件让人始料不及的大事儿!
据你五姐后来回忆说,那天下午,你在场院里搓洗着一家人的衣服,正准备去门前堰渠里清洗时,忽然听到屋里传出重物摔倒的声音。你怀疑是小侄平娃弄倒了什么家具,便丢下装满衣服的提篮,冲进屋里查看,却发现4岁的平娃软软地倒在客厅地下,嘴里喷出浓浓的酒气。
你在家里转了一圈儿,没有找到平娃嘴里酒气的来源,最后转到你大嫂的卧室里,才看到窗台下的墙脚边歪倒着一只小板凳和一个葡萄糖瓶子,瓶子口正咕嘟咕嘟地往外流着酒液。也不知道平娃到底偷喝了多少酒,这会儿正满脸潮红的昏倒在地上。
你二话没说,便抱起平娃往对面的公路上跑去,一面跑,一面大声喊着正在房后割芝麻的大嫂:“平娃出事儿了,平娃出事儿了。”你大嫂听到你急迫的喊声,也放下手中的镰刀,飞快地扑向对面公路……
你可能知道,乡村公路上很少有车辆经过,便不等不靠地抱着侄儿往大坝河集镇上飞奔着,有好几次都差点儿摔倒。好在大嫂的奔跑速度也不慢,很快就赶上了抱着平娃的你,姑嫂俩就这么替换着,抱着平娃跑到卫生院。
平娃被医生接过去,平放在急救室的床上,一直沉睡不醒。
你的手上因为没了平娃的重压,竟然嗽嗽地抖个不停。
医生给平娃做了一番简单的检查后,便把你和大嫂推出门外,说是要对平娃进行抢救。你一听说医生要对平娃进行抢救,小脸儿吓得煞白,也不知道平娃的问题到底有多严重?而当你看到大嫂那难看的脸色时,心里更加惴惴不安,不知道大嫂将如何处置你。
经过一番紧张的抢救,平娃苏醒了。
平娃苏醒后,看到妈妈坐在病床边,扬着小手跟妈妈说:“妈妈,酒好辣!”
“是哪个让你喝的?”大嫂在说这句话时,怨怼地瞪了你一眼。
“没得哪个让我喝,是我自己喝的,我看妈妈经常喝,以为跟糖水一样好喝哩,才喝了一大口,路都走不稳了。嘿嘿。”
大嫂把怨怼的目光再次射向站在旁边的你,正准备说点什么时,换下手术服的医生再次来到病房:“孩子没事儿了,可以抱回去了。”大嫂却急急地对医生说:“医生,再给孩子打点解毒药吧,我怕他胃里的酒精没有洗净。”
“孩子真没事儿了,不需要再解毒了。”
“医生你还是再给孩子打一针吧,钱不是问题,我们有的是钱。”
那位中年男医生只好答应再给平娃注射少量阿托品,然后让你们把平娃抱回家去。
然而,令你们没有想到的是,平娃被抱回家中没多大一会儿,便满脸潮红,说起了胡话。
你们又赶快把平娃抱进大坝河卫生院,先前救治过平娃的那个中年男医生仔细检查了一番,无可奈何地摊开两手对大嫂说:“现在是阿托品中毒,必须马上抢救。”
平娃被推进急救室里后,你却发现大嫂对你爱搭不理。
当时,你问过大嫂:“嫂子你饿不饿?我回去弄点吃的送来好吗?”大嫂不仅没有搭理你的问话,还把眼睛望向别处。你被大嫂的神态弄得好大没趣,却不敢再问第二遍,只好默默地跌坐在急救室外的长条椅上,默默地想着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心思……
五姐后来跟我说过,你当时感到非常无助,大嫂因为平娃喝酒中毒事件,深深地恨上了你,你也认为没有照看好平娃,的确是你的责任。于是,你只在五姐跟前痛哭了一番,便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离家出走。
你走的时候,是五姐的未婚夫小丁骑着自行车把你送过兰滩渡口,搭上安康至襄樊的慢车后,他才回来偷偷地跟五姐交差。五姐说,这一切都是瞒着父母和大嫂的,就连四姐也不知道你的去向。
五姐在送走你后,假称去未婚夫小丁家玩几天,帮小丁给未来的公婆絮几件越冬棉衣被,目的是为了躲过大嫂的盘问。
大约五天后,五姐从小丁家回来,假意问过吴伯吴妈,六妹上哪里去了,这几天咋没见六妹的身影儿呢?吴妈告诉五姐,可能还在医院里帮着照料平娃吧,过两天就应该回来了。
五姐正跟吴妈谈论你的去向时,大嫂抱着平娃回来了。
五姐接过平娃时发现,先前那个活泼可爱的平娃,这会儿正咂吧着小拳头,傻傻地笑着,还时不时地伸出舌头,含糊不清地说:“好辣,酒好辣。”
大嫂在家里转了一圈儿,大声霸气地问:“六娃子呢?”吴妈以为在问五姐,五姐以为大嫂是在问吴妈,母女俩都愣怔了好大一会儿,然后异口同声地问大嫂:“六娃子不是跟你一起在医院照护平娃吗?”大嫂没有搭理五姐和吴妈的问询,也没有理睬五姐怀中的平娃,气冲冲地来到我们家,气恨恨地问我娘看到六娃子没有?又问我娘:“兴娃子到哪去了?”我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只好如实地告诉大嫂,她没看到六娃子,兴娃这段时间跟他二哥在兰河帮人筑墙建房去了。
大嫂似乎是为了证实我娘有没有说谎,当天下午便骑着自行车来到兰河,按照我娘所说的大致地点,顺利地找到了我:“兴娃子,你看到我家六娃子没有?”我当时正在挑土,刚从搭在墙上跳板下来,听到大嫂这么问我,便有些吃惊地问大嫂:“六妹怎么啦?”
“她不见啦!”大嫂恨恨地丢下这句话后,扭头便走。
六妹,我当时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但因为事涉到你,便有些放心不下,跟领班的二哥说了一声,急匆匆地回到靠山村,并且首先到你们家,向吴伯、吴妈和五姐打听你的情况。五姐大致说了一下,说你因为正在专心洗衣服时,没想到平娃偷喝了放在窗台上的酒,结果酒精中毒,而你又在医院照护平娃时跟嫂子和家里人失去了联系。吴妈也紧接着跟我说,你在二次把平娃抱送到大坝卫生院后,就一直没有回家,这会儿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一听她们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焦急地问她们有没有去你常去的地方找找你?比方说你大姐家,你二姐三姐家,或者是你舅舅家,都应当去找找看。五姐说,大嫂去兰河找我时,她们曾分头去这几个地方问了问,都说没看到六妹。我说五姐你再想想,看还有什么地方没有想到的?五姐说,能想到的地方我们都请人去问了一遍,没有。
忽然,五姐像是突然想起来似地跟我们说,六妹还有一个最要好的同学家里没去问,那个同学在三岔沟里住着,要不我们现在就去问问?王兴你去不去?
我说去啊,咋能不去呢?
在去三岔沟的途中,五姐这才偷偷地告诉我,六妹你走了,是小丁把你送到兰滩坐火车走的,至于去了哪里,现在还没有消息,也许过段时间就有消息了。五姐说,这事儿必须瞒着大嫂,不然会闹得鸡犬不宁。
五
六妹,从五姐当时的叙述中,我才知道你是带着满腔委曲走的。平娃喝酒的事儿其实并不怪你,那孩子一直匪得很,他妈妈也不一定看得住他。再者说,他既然尝到酒味很辣,干嘛还要喝那么多?而忙着洗衣服的你,一时没有看住小家伙,也是可以谅解的。
你走后的第二年正月,小丁便迎娶了五姐。
五姐走的那天,我也去送了个添箱礼。那天,小丁行完迎亲礼后,便把我叫到房后竹园里,坦诚地讲述了他送六妹出走的经过,末了又告诉我,你找到地方后,会给我写信的,并且说你希望我在接到你的来信后,能够到外面同你相会。
小丁说,你当时之所以选择离家出走,怕大嫂找你麻烦,跟你闹事儿只是一个方面的原因,更多的因素是为了我。你知道我在请人上门提亲时,肯定会遭到大嫂的羞辱。与其这样,不如走得远远的,然后谋求异地相会,这样便可以摆脱大嫂的阻碍。
我在没有得到你的证实之前,只能权且相信小丁所说的一切。
后来,我到大坝卫生院为我娘购买风湿性心脏病的药物时,听到平娃的主治医生董堂森介绍说,其实平娃喝的酒并不是太多,通过洗胃处置后,已基本清除了胃中的酒精毒素,再敲几支葡萄糖口服液喝一喝,完全可以康复如初的。而大嫂非要坚持再给平娃注射解毒药,这才引起阿托品中毒,导致孩子成了那样。
六妹,就在你走后的第二年正月,也就是五姐出嫁之后不久,我被县退伍军人安置办公室安置到林业部门工作,成了一个拿工资的林业工人。虽然我的身份是林业工人,却并没有让我到林场去栽树,而是把我安排到乡镇林业站工作。
我工作的那个林业站,离我们家并不太远,就在土地岭西边的仙河乡,骑自行车也只需要个把小时,这还是说的往年那个交通不怎么发达的时代。现在从我们家过仙河,根本不需要翻越土地岭了,岭下面已经有了一条800米长的隧道,单程20分钟就够了。
最近这几年啊,我们县大力营造两小时经济圈,使县域内的交通状况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后来,我们县又制定了创建“汉江西北门户.文化旅游强县”战略,使城市乡村再一次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老大队房东边的一队你还记得吧,原先并没得几户人家,现在已建设成漂亮的新农村了,绿瓦飞檐马头墙的二层小洋楼,从水塘子那里一直接到大坝河集镇上街头。等我今年腊月回家给二老上坟时,一定用手机拍几幅图片发给你,让你看看家乡的变化。
哦,我还忘了告诉你了,你大哥吴春已经从铁路工程十三局退休回到老家,二哥吴青是我们靠山村率先建起了小洋楼的富裕人家。大侄女燕子的孩子已经上幼儿园了,只是平娃……哎,咋跟你说呢?我还是直说了吧,平娃早在十年前突然失踪,有人说他可能死在外面了,有人又说是在陕西漫川看到过平娃,说他已经成为一个矿老板的儿子了。
我知道,一说到平娃,必将勾起你心中的一分痛楚……因为平娃,你不得不选择离家出走;因为平娃,你不敢跟家里人发生任何联系。毕竟,平娃是你的第一个侄儿啊!就因为你忙于洗衣而疏忽了对平娃的看护,导致幼不更事的平娃偷喝烧酒,成了瓜呆。你知道大嫂肯定会跟你没完没了,只好舍弃年迈的二老,走得杳无音信。
六妹,吴伯吴妈去世之前,我在仙河工作,每年都会回老家十几次。每次回去,我都会找一些令人信得过的借口,去看看吴伯吴妈。满肚子学问的吴伯,最喜欢跟我啪哒一些古今中外的奇闻逸事,有时候还拿一些古怪的学问来考我。
你大嫂每次看到我,都显得非常尴尬,她是在为她当年所说过的量人狠话所尴尬哩!你想啊,“他王兴球出息,当了几年兵,最后还得回来捏锄把,生就的穷鬼命,再蹦哒也发不了热……”这段藐视我的说辞,具有多么强的杀伤力啊!然而,令大嫂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后来居然被国家安排了工作,成了一位拿工资的林业工人,你说她能不感到尴尬么?
但是,我并没有计较大嫂当年对我的态度,照样跟她嘻嘻哈哈地打着招呼,照样亲亲热热地喊着张爱嫂子。吴伯吴妈的葬礼上,我还主动地担当起管待客情的知客。
其实,六妹你有可能不知道,我那几年之所以经常去看吴伯吴妈,那是我想当然的认为,只要二老在世一天,你总会回来看望二老吧。只要你能回来看望二老,我就能有机会再见到你。
说句实话,吴伯吴妈去世后,我的确很少去过你们那个院子。近十来年中,只在大哥吴春骑摩托摔伤时,我去看过他一次,除此之外,再没有走近过那个熟悉的小院。二哥吴青曾多次约我去他家玩,我也没有去过。你是知道的,我跟二哥吴青的关系一直很好,他也一直很尊重我。想当年,二哥吴青偷玩大哥的手枪,打了竹园中的一只斑鸠,因为害怕大哥打他,请我把他藏在狐仙洞里,并且给他送吃送喝的。
我那时如果向你家提亲,二哥将是我的第一个支持者。
然而,我先前说过,生活中的很多事情,都被“然而”改变了原有的轨迹,有些“然而”,成就了一个人的一生,有些“然而”,又毁了一个人的一生。
六妹,如果不是大嫂张爱当年的短见,我敢说,我们俩将是靠山村最幸福的一对伴侣。然而,自信阅人无数的大嫂看走眼了,她万万没想到,穷得作屎臭的王兴居然吃上了皇粮。
事实上,看走眼的不只是大嫂,靠山村还有很多人都看走了眼。很多人都没有想到,乳名叫“苦生”的王兴,居然熬出了头,当上了吃国家饭的林业工人。我老婆后来也跟我说起过这件事儿,她也认为靠山村的人有些怪僻,自己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却对别人一万个瞧不起,而且还老是喜欢裁量他人的命运前途。那副德行,像极了大坝河下游的柳州人。
六
六妹,你在微信中说,当年,你坐火车流落到襄樊后,原打算在襄樊找份当保姆的工作的,后来却在劳务市场遭遇到了一伙专门拐卖人口的人贩子。那伙人贩子在一位中年妇女指挥下,以招工的名义把你们骗到一辆客车上,说是要带你们去南方做工挣大钱。
你是第21个被骗上那辆客车的,车上清一色的都是青春少女和年轻妇女,这种景象使你十分生疑。既然是招工,咋会只招女工不招男工?尽管那位中年妇女口若悬河地描绘着外面的世界是如何如何的精彩,你还是存下了十二万分的戒心,你毕竟是读过初中的女子,知识武装了你的头脑,也培育了你的机智。
那辆客车在襄樊骗招到30个女子之后,匆匆忙忙地驱车向南,经过七天七夜的颠簸,把你们运到一个四面都是大山的乡村僻野。
你当时没作任何反抗地被他们赶下了车,双手抱头地蹲在客车外面的一侧。这时,你听到那位中年妇女用云南话吩咐那五个男女打手,让他们先看住你们,她去联系客户,等客户一到,只管收钱卖人就是了。
那位中年妇女料定你们都是湖北人,肯定听不懂云南客家话,每一句话都不加任何遮掩,让略懂云南客家话的你听得真真切切。
等那位中年妇女一走,你便悄悄地挪动了一下位置,紧挨着一位身穿碎花布衬衫的大姐身侧,并且用脚拨拉了两个称手的石头,努着下巴向那位碎花衬衫大姐示意了一下。那位大姐似乎明白了你的意思,睨个空档,迅速捡起你脚前的石头,紧紧地捂在颈后。
随后,你和那位碎花衬衫大姐又以同样的方法,示意另外二十八位姐妹分别捡起了石块,挨到天刚擦黑时,你们同时发难,以六比一的强大优势,把那五个男女打手摞倒在客车周围,然后携手往山外奔逃。
啊,六妹,你真是太勇敢了!你的勇敢表现,足以让很多须眉男儿汗颜!
对你,我是有所了解的,从小到大,你就是个鬼机灵,心眼儿非常活泛,论起藏猫猫、捉坏蛋,我们村上几乎没有一个人是你的对手。这一次,你不仅运用聪明才智救了你自己,还救下了另外二十九个姐妹。
你们当时慌不择路,盲目地跑啊跑,最后竟然跑到了一个边防检查站。那些边防战士看到你们衣衫褴褛地出现在边防检查站的围墙外,就知道你们可能遇到了难过的坎儿。
当其它姐妹还在考虑要不要向边防战士求救时,你已经向边防战士发出了求救信号。你还在微信中非常得意地告诉我,这完全得益于你有两个兵哥哥,因为大哥吴春和我都曾是军中一员的缘故,你对军人有着毫不迟疑的信任。
果然,那几位边防战士接收到你的求救信号时,毫不迟疑地向你们跑了过来,二话不说地把你们接进了检查站。令众姐妹和战士们没有想到的是,刚刚走进检查站的你,突然晕倒在地。那位碎花衬衫大姐大着胆子跟边防战士说,你可能是饿晕了。碎花衬衫大姐一说到饿,又有几位姐妹相继倒下,没有倒下的,也是干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卫生员,卫生员快来,有人晕倒了!”一位佩戴着金边领章的军官大声呼叫着卫生员。
卫生员是个年轻的男兵,大约有二十岁,听到喊声后,一边应答着,一边从一间房子里跑了出来。刚跑了几步,又折返身回到房间里,提着一只印着红十字的药箱,再次向院子里跑来。
卫生员对你们几个晕倒的姐妹逐个检查了一遍,说是没有什么大碍,只是饥渴所致,那位金边领章的军官,又大声喊着炊事员准备饭菜,末了又吩咐炊事员晾上一些开水。
六妹,你在微信上讲到这些往事时,真的是细致入微。
那位金边领章在了解到你们的处境后,立即用电话联系到当地公安机关,请他们给你们必要的帮助。一个小时后,一辆越野警车和一辆面包警车开进了边防检查站。看到你们吃完饭后,一位高个子警官告诉你们,他们是云南瑞丽市公安局巡逻大队的,并请你们放心,他们会为你们提供保护的。
警车开进瑞丽市区后,高个子警官在对讲机的指引下,把你们送到丽江蝴蝶小院客栈,那家客栈还保留着龙门客栈的风格,前面是清一色的两层木楼,楼檐上挂着一排冬瓜灯笼,每只灯笼上都有“蝴蝶小院”字样。木楼的后面还有一个很大的院落,院子的角落里停放着几辆大轱辘的马车,还有一溜敞开的茅棚里面,堆码着整齐的柈子柴。
你远远的看到,高个子警官跟一个打扮时尚的女人嘀咕了一阵后,时尚女人一个劲儿点着头。由于距离太远,你虽然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似乎并不担心他们会对你们有什么图谋。
对于军人和警察,你有足够的信任。
我好像记得大哥吴春转业后,也当过几年铁路警察。
一个小时后,那位时尚女人扭着好看的屁股招呼着你们:“姑娘们,跟我来吧。”然后,时尚女人在前,你们尾随在后,来到客栈左侧一间大房子里。房子里水雾蒸腾,灯光晦暗,等到眼睛适应环境之后,你们这才看到,里面有一个很大的澡塘,澡塘外有一排长凳,长凳上整齐的码放着衣裤。
“姑娘们先洗个澡,换上干净衣服,吃罢晚饭后,美美地睡上一觉。”时尚女人说的是标准的丽江话,你们这一伙湖北女子,也只有你一个人能听懂一部分。你之所以能够听懂云南客家话,完全得益于大哥吴春当兵探家时,跟你学说过云南客家话。异常聪明的你,虽然只听过大哥吴春的几次学说,竟然触类旁通地学会了云南话。
听到时尚女人的招呼后,你便用湖北话招呼姐妹们进到澡塘里,脱掉被荆棘划破的褴褛衣衫,下饺子一样地跳进澡塘,嘴里“嗬嗬”连声,享受着热水的浸润……
擦净身子后,你们便换上长凳上的衣衫,然后在两名穿着花衫巾的少女的引领下,来到一个宽大的餐厅里。时尚女人、高个子警官、其它警察和另一名中年敦实的警官早就等在餐厅里。
高个子警官向你们介绍:“姑娘们,我们瑞丽市公安局孙副局长百忙当中抽时间来看望你们,现在有请孙副局长致欢迎辞。大家欢迎!”
孙副局长慢步踱上前来,用纯厚的普通话说:“来自湖北的姑娘们,由于人贩子的欺诈,你们来到了瑞丽。因为你们的勇敢表现,使我们有缘相会在瑞丽。瑞丽是一个非常好客的地方,我谨代表瑞丽市公安局向你们表示热烈的欢迎!晚餐后,姑娘们就在这里睡个好觉,明天,我们将为你们充当导游,请你们看看美丽的丽江。”
七
六妹,我没有去过瑞丽,如果不是你在微信中介绍得那么详细,我甚至都不知道中国还有瑞丽这么一个美丽的地方。说句不怕六妹笑话的话,我们天河县虽然距离道教名胜武当山不足两百公里,我至今都没有去过那里。
你在微信中说,瑞丽位于云南省西部,是古代南方丝绸之路的重要通道,属沿边开放城市,总面积1024平方公里,人口10.8万人,辖7乡4个开发区。全市属南亚热带季风性气候,全年分旱雨两季,基本无霜,年平均气温210℃,年平均日照2330时。
瑞丽地理位置十分特殊,东南、西南、西北三面与缅甸接壤,像半岛一样伸入缅甸,国境线长占周边边长的70%。地缘优势,是我国通往东南亚、南亚的门户,被云南省确定为对外开放的“窗口”。
瑞丽江流域属国家级风景名胜区,瑞丽市旅游资源十分丰富,有召武定墓、广贺罕古都遗址等大量文物古迹,民族文化的内涵深邃幽远,亚热带雨林风光神韵天然,中缅跨国旅游前景广阔,旅游淘宝和珠宝购物得天独厚,地热资源储量充沛。瑞丽的旅游设施建设适度超前,现有宾馆、旅社172家(其中星级宾馆12家),总床位22000多个;国际旅行社2家,国内旅行社14家;旅游定点餐馆21家;娱乐场所66家;出租车600多辆;道路平整光滑四通八达。瑞丽的通信设施建设先进发达。
瑞丽风光旖旎,景色迷人,被誉为“天然森林公园”和“动植物王国”。她以独特的掸傣民族文化,浓郁的缅邦异国风情,美丽的田园风光吸引了国内外的广大旅客。
你在微信中还说,美丽的瑞丽扼中国大西南通东南亚、南亚之要道,拥南亚热带森林公园之美景,藏民族宗教文化之神秘,边陲明珠瑞丽是国家级一类口岸、国家级风景名胜区、中国优秀旅游城市等多项殊荣于一身,具有历史悠久、物华灵秀、经济发达、投资环境良好的优势,是国内外客商最理想的旅游和投资场所。
我知道,你在微信中介绍的,都是现在的瑞丽,跟你刚去那里时必然有着天壤之别。你说是的,二十六年前的瑞丽,是一颗藏在中国南部而且蒙着尘埃的珍珠。改革开放之后,瑞丽便在世人的眼中放射出夺目的光彩。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你又着重介绍了瑞丽几处风景名胜:勐巴娜西珍奇园位于德宏州潞西市城东南,是国家AAAA级景区,建于2001年,包括榕树园、三角梅园、紫薇园、桂花园、鸡蛋花园、盆景园、桫椤园、展览馆和奇石长廊等,园内大多数都是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珍稀古树,极具观赏价值。园林中还点缀着鸟巢蕨、鹿角蕨、莲台蕨、王冠蕨、石斛兰、一叶兰、万代兰、地乌龟、沙漠玫瑰等珍稀植物和奇花异草,还有千余盆人参榕、罗汉松、紫薇、三角梅、巴西铁、黄杨、铁树、榆树等桩景,品种繁多,琳琅满目。
“兴哥,抓紧来瑞丽看看吧!”你在微信中向我热切地呼唤着。
六妹,我会的,一定会去瑞丽看你的。
我希望能去瑞丽看你,不是为了重圆旧梦,而是为了向你畅叙思念之苦。六妹你知道吗?二十六年来,我一直都在思念着你,这是一种兄妹般的思念。由于不知道你的生死,更让我思念不止。前年,我曾在一部长篇小说里虚构过你我的再相会,你阿翠嫂子看到我那段虚构的相会情景后,也禁不住地为我们而痛哭。
昨天,我再一次翻开那部名叫《天灯》的长篇小说,再一次为我自己虚构的故事情节感动得涕泪交流:
金花给猪倒完猪食,回头往厨房走时,看到了那个女人,两个人都愣了好大一会儿。女人小心地问:“请问袁旺表哥他们是不是住在这里?”金花说:“从前是的。”女人又问:“那么现在?”金花笑了:“当然是我们住在这里喽。”女人急切地问:“请问,你家当家人姓啥叫啥?”金花说:“我们当家的叫向苦生啊!请问你是?”女人没有直接回答金花的问话,却自言自语地咕哝着:“变了,一切都变了。”女人咕哝了一会儿,又急切地问:“那么,苦生表哥在哪儿呀?”金花说:“他在那边帮忙抬杠子哩,这不,好像正在拢坟土哩。”金花这才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奇怪的中年女人,她穿着一身挺时髦的仿毛披风,蓄着一头很好看的长发,下身穿的是黑色暗格条绒裤,脚上蹬着一双半高跟黑色皮鞋,手上拖着一个拉杆油轮棕色皮箱,这套衣着把她那鹅蛋形的脸庞衬托得格外的雍荣华贵。
金花猜到她可能是大城市来的女人,就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打听袁家,又称苦生为表哥?金花很想弄清她是谁,就热情地招呼女人到屋里坐。女人也没有客气,应了一声便走进我家的堂屋,皮箱就放在屋檐台上。六娃坐下来后,拿眼睛四处睃巡,一眼便看到了电视柜上立着的那块“荣军光荣”的铜牌和电视柜上方墙壁上的那块大木刻大匾。女人显然有些激动地问:“请问,您就是金花姐吧。”金花说:“是的,我就是金花,请问您是?”女人红着脸说:“我姓武,小名字叫六娃,大名叫武尚香。”两个女人在堂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我儿子向昊从外面跑了回来,大喊大叫地邪呼着:“妈妈,妈妈,姐姐打我,姐姐打我。”女儿向溶的笑声也从后面追了回来:“向昊,你又在怪说吧!我几时打了你的呀!”向昊笑着往妈妈的屁股后面躲:“妈妈,快救命啊!”金花拍了一下向昊的脑袋说:“别闹,别闹,正说着话哩,快叫阿姨。”向昊就老老实实地叫了一声:“阿姨好。”
六娃很羡慕地望着金花说:“金花姐,你有两个孩子啦。”正说着,向溶从外面跑进了屋,看到屋里有客人,连忙冲客人笑了一笑。金花说:“溶溶,快叫阿姨。”向溶就轻轻叫了一声:“阿姨好。”
金花知道我跟六娃的那段情,但是却没有说穿,就势问六娃:“尚香是吧,你现在在哪儿啊?有几个娃子了?”六娃说:“我现在在云南,只有一个女儿,今年十九岁了。年前就想回来的,因为车票难买,一直拖到初十才买到票,倒了好几次车,今天才回到靠山村。”金花好奇地问:“你怎么就只有一个人回来啦,他们呢?”六娃说:“我跟他年前就离婚了,法院把女儿判给了他,所以只有我一个人回来了。”金花听到六娃这么说,就不好再问什么了,赶紧打了个岔:“我站忘记了,都没有想起来给你倒茶喝,我去给你烧一碗黄酒吧。”六娃说:“那好,那好,我有二十多年没有闻到家乡的黄酒香了。”金花到厨房烧黄酒去了,六娃也随后跟进了灶屋。六娃想到灶火口帮忙烧火,金花怕弄脏了她的衣服,就搬了一把椅子,放在脸盆架旁的小桌子跟前:“你可莫动手了,先在这里坐一会儿,我这一会儿就弄好了。”
六娃坐下后,轻声问:“金花姐,我家的情况现在是个啥样子啊?”金花就说:“你伯在上个世纪的一九九九年过世了,你妈也过世七年了,你侄儿平平前年走失后,一直没有找到。你大哥的女儿燕子出嫁了,娃娃也有两岁多了。你二哥的两个娃子也都高中毕业了,家里正准备盖楼房哩。”六娃又问:“苦生哥现在在哪儿工作啊?”金花说:“他在仙河工作了九年,回到陶罐坪工作了五年,后来又在兰河工作了九年,去年调到县电视台当记者去了,我这就喊他回来。”六娃忙说:“不用,不用了。”两个女人正在厨房里热闹地说着话,我从外面回来了。看到厨屋里有一个女客人,就疑惑地朝金花望着。金花笑着介绍说:“这就是武家六妹,刚从云南回来的,这位就是我家苦生同志。哎,你咋没去吃回丧席呢?”我说:“我才懒得吃那个回丧席哩,一来是不喜欢那些残汤剩菜,二来是瞌睡得很,想早些回来休息。”金花刚好烧好了黄酒,舀了一碗端到小桌上,请六娃坐下喝黄酒,顺便问我:“你想不想也喝一碗?”我说:“给我盛一碗吧。”金花就舀了一碗端到小桌上,让我陪着六娃喝黄酒。六娃一面喝着黄酒,一面拿眼睛瞄我:“苦生哥,你还是原先那个样子嘛。”我笑着说:“老了,变老了。不像你,变得这么雍荣华贵的样子,我以为是哪里来的投资商哩。”六娃也笑着说:“什么投资商啊,我现在狼狈得很,成了个没人要的离异女人喽。”我心里一惊,问:“六娃,你这么多年都在哪里发财啊,爹娘死了都舍不得回来望一眼。”六娃听到我这么说,就有些伤感地说:“那年,自从平平喝酒喝坏后,嫂子成天骂我,我一气之下,坐车出了兰滩,搭上火车一直往南,没有任何目标地坐着火车往前跑,一跑就跑到了云南昆明,后来又到了大理,在一家饭店里落了脚,洗盘子、端菜、收银,啥都干过。两年后,我把自己嫁给了那个饭店老板的儿子,后来有了一个女儿。成家后,我曾经多次提说想回娘家看看,一直没得到准许,一直苦熬了这二十多年,去年,我终于下定决心向法院起诉离婚,女儿也判给了他。哎,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老家的任何消息,我哥他们也不晓我在哪里,我伯我妈死时,都没法联系到我。”
六娃幽幽地说完这番话,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黄酒,掏出手绢擦了擦嘴说:“苦生哥,看得出来,你很幸福,我真羡慕你啊。”我说:“也谈不上十分幸福,好在金花不嫌弃我家的苦日子,就这么慢慢熬呗。”金花说:“其实,幸福只是一种感受,即便是苦日子,只要两个人心心相印,一样会觉得很幸福的。”金花又说:“苦生,你跟六妹到堂屋啪一会儿,我做饭,请六妹吃了饭再回。”六娃倒也没有客气,笑着对金花说:“金花姐,谢谢你。”
两个孩子在卧室里玩着电脑游戏,我跟六娃在堂屋里聊着。
六娃一坐下就说:“苦生哥,当年真是太对不起你了,让你怄了不少的气。”
我说:“那一篇早就翻过去了,不要再提了。你咋想起来到我家看看的?”
“我记得你大哥就住在这里的,想跟他打听一下你的情况,没想到碰上了金花姐在家里喂猪。哎,你大哥他们呢?”六娃大方地说。
我说:“我大哥被他儿子海娃接到天津去了,这房子就卖给了我们。”
六娃抬头看了一下三合板吊顶说:“你把这房子收拾得怪漂亮的嘛。”
我笑了笑说:“竹篱茅舍春光好,高楼大厦总不如,收拾得再好,也只是几间土墙房子。”
“苦生哥,两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啊?”六娃问。
“大的是个女儿,叫向溶,小的是儿子,名叫向昊,就是左边三点水,右边一个昊天的昊字。”我向六娃介绍说。
六娃到门外把皮箱拉进来打开,从箱里拿出两块玉佩递给我:“初次见面,也没得什么给孩子,这两块缅甸玉佩,就送给孩子作为见面礼吧。”我说太贵重了,不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六娃说:“苦生哥,你就不用再推辞了,这是我对孩子的一份心意。”我就只好收下了,并且把两个孩子喊出来:“溶溶,昊昊,快来谢谢武阿姨。”两个孩子跑出来站在我面前,我把玉佩递给他们一人一个,让他们谢谢武阿姨,两个孩子齐声说:“谢谢武阿姨!”又蹦跳着去玩电脑游戏去了。
正说着,金花端着酒盅筷子从厨屋里来到堂屋,我赶紧把小桌子搬到堂屋中间,用桌牚上的抹布擦净桌面,接过金花手上的盅筷铺在桌上,回头问六娃:“你想喝点啥酒?我记得你是个好喝家哩。”六娃说:“就来点家乡的甘蔗酒吧,二十五年没喝过了。”我说行,就去兜了一壶甘蔗酒,金花正好从厨屋提着烘炉过来,我就把酒壶煨在烘炉里。六娃赶紧起身到厨屋里帮忙端菜:“金花姐,给你添麻烦了。”金花笑着说:“你都没有吃过我家的饭哩,咋能说是麻烦呢?”
金花煎了一盘家常豆腐、炒了一盘瘦肉、一盘莲菜片、一盘猪肝、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酸辣椒炒红薯粉,灶上还有两盘菜没有炒,她让我们先喝着,她炒完那两个菜,再烩一个汤就来陪酒。
趁着金花到厨房煲汤的空隙,我和六娃很随意地吃着、喝着、聊着,一聊又聊到了贾兴爱拒绝我求婚的事情,六娃气恨恨地说:“我到现在都还想不通,她贾兴爱凭啥干涉我的婚姻问题,而且还说得那么难听,我伯我妈和二哥都是支持我的,她一直在里面横搅蛮缠的。”我说:“你嫂子是对的,她那是关心你,我想想,我家当初的确是靠山村最穷的一家人,你若嫁给我,有你吃的苦头儿。”六娃端起酒盅自顾自地喝了一盅:“当年,我就为她反对我俩的事儿怄着气,坐在屋檐下发闷,没提防平平把窗台上的那瓶酒偷着喝了,当我听到平平跌倒的响声后,一切都晚了。哎呀,那段时间,贾兴爱经常指桑骂槐地敲拾我,我实在受不了了,这才决心离开那个家的。”
八
六妹,你可莫笑话我,兴哥这辈子几乎没什么业余爱好,除了写写划划,好像也干不了什么别的。什么麻将、扑克、象棋之类的玩乐,别说参与了,看一会儿我都头晕。好在写作也不是什么坏毛病,咱不图争名夺利,图个自娱自乐总可以吧。
由于地球在公转的过程朝南半部倾斜的缘故,都进入二九了,才降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而且还是雨加雪,城区周边都没存雪,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昨天晚上,由于在我在防火办值班,我们在微信上聊了很长时间,以至于过了零点我们尚不尽兴,你说你有太多的话要向我倾诉,这些话在你心里憋得太久了,我又何尚不是呢?
二十六年啊,人世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变化,靠山村也发生了太多太多的变化!
你大嫂尽管还是有些瞧不起人,但却缩小了范围。因为,很多个曾经被她裁量过的怂人,后来都从靠山村脱颖而出。刘晓你还记得吧,她的儿子解圆圆后来考起军校,如今已是青岛某部的上校政委。当年你大嫂就曾说过,像刘晓那么个瓜呆样,生出来的娃子也不会有什么出息,至少没能力把娃子培养成人。
还有我大哥王松你也还记得吧,那是个连刘晓都不如的怂人。如今,他的儿子王海娃已是腰缠百万的大老板,去年腊月,海娃开着越野车带着他父母回到靠山村给他爷爷奶奶上坟时,你嫂子张爱看得眼睛都直了。
被大嫂张爱看走眼的靠山村人还有很多,我这里就不一一枚举了。毕竟,我们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而且,这都是几十年前的陈谷子烂芝麻了,没必要反复地咀嚼。
昨天晚上,我一直都在倾听你的诉说,还没有来得及跟你说起我的近况,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上一段儿?
三年前,在乡下工作了二十三年的我,被调回到县林业局,开始在天河湿地管护站从事湿地保护工作,今年春天又被抽调到防火办,专门从事森林防火工作。
你走后的第三年,我二嫂把她妹妹阿翠介绍给了我,那也是一个很不错的姑娘,我们相恋了三年后,才走进婚姻的神圣殿堂。1995年,女儿王溶出生了,又是五年后的同一天,儿子王淏也来到了这个世上,姐弟俩虽然间隔五岁,却是同一天出生,这也算是靠山村的一桩奇闻吧。
有一天,我岳母谈及两个外甥同一天出生的奇闻时,稀奇得不得了!你知道我儿子说啥来着?他居然嘻嘻哈哈地跟外婆说:“外婆,我爸爸因为太穷了,所以安排我和姐姐同一天出生,这是为了省钱哩!”外婆觉得有些奇怪:“同一天出生,怎么个省钱呢?”儿子嘻哈哈地说:“我和姐姐同一天出生,爸爸只需要买一个生日蛋糕就行了,这难道不是省钱吗?”你说我儿子逗不逗?
刚才不是说到我喜欢写写划划吗?参加工作之后的第三年,我竟然不自量力学着写起了新闻,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写到目前,已经在各级报刊网站上发表了3000多篇200多万字的新闻和文学作品。说到这里,你可能觉得不可思议,才读了三年半小学的王兴,居然成了远近闻名的新闻写手。
其实,说起来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新闻这东西没什么深奥可言,无非是把刚刚发生的新闻事实如实地记录下来,再原原本本告诉读者就行了。唯一的技巧,就是要有所选择的告诉读者什么样的新闻。兴哥虽然读书不多,但却不算太笨,自己摸索着采写新闻,居然还写出了一个中国新闻奖。
近几年来,新闻作品写得少了一些,自己摸索着写起了小说,开始是写微型小说,后来写起了短篇小说、中篇小说,前年还写了一部长达三十一万字的长篇小说。
兴哥在前面跟你说过,我没什么业余爱好,写作只是为了打发业余时间,没有什么名利心,也没有什么负担和压力,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只要不反党不反人类就行了。至于能不能发表的问题,那就是编辑老爷们的事情了。我们中国的言论自由主要就体现在:我写我所喜欢的文章,他发他想发的文章,两者互不侵犯。例如我写的小说,我那200多篇小小说、10余个中短篇小说和那部长篇小说,有的发表了,有的还在我的U盘里存着,我从来不着急能不能发表的问题,图的就是自娱自乐嘛!再例如这篇《感谢微信》的中篇小说,我也只是用新闻的手法,记录了我们俩通过微信桥接联系的过程,也没有指望能够发表,只想着能在若干年后成为一种美好的记忆。古人不是早就说过嘛!好记性不如一杆烂笔头。仅此而已。
六妹,我记得你的作文功底也是很不错的,参军之前,我好像帮你修改过几篇作文,知道你驾驭语言的功夫很高。印象最深的,是写你家猫姐跟菜花蛇打斗的那篇作文。我至今都还记得,那篇作文的题目好像就叫《龙虎斗》吧!那条菜花蛇和猫姐为了争夺一只老鼠,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争斗……
那天,我们队上所有劳力都在你家门前下红薯种,也就培育红薯秧。刚开始没多大一会儿,你家那只老黄猫在没有围墙的场院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厉啸,随后便看到一条粗约4公分的菜蛇高昂着头颅,向黄猫发动了一轮又一轮的攻击,黄猫左腾右跳,伺机扑打高昂的蛇头。忽然,菜花蛇一个旋转,把黄猫扑倒在地,迅速地卷起黄猫,并且加紧收缩,眼看猫命休矣,你吓得躲在我的身后,惊恐得闭上哗哗流泪的眼睛,哭喊着让我帮你救救猫姐。
正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奇迹出现了,大黄猫从蛇箍中脱身而出,并快速地给了菜花蛇重重一爪,然后叼起瑟瑟发抖的老鼠,几个腾跳,上了房顶。
直到这时,你才转忧作喜,破啼而笑。当天中午,你就把猫蛇争斗写成了《龙虎斗》,下午上工后,你捧着刚刚写起的作文让我看,非要我帮你修改,还要求我给你写几句评语。我现在已经记不得我到底有没有给你写评语,你说我写了,是八个字的评语:小小少年,大大传奇!
六妹,你不是说你在瑞丽已经安定下来了么?那么,你不妨拿起你手中的笔或者是电脑,把你自己的经历过的事情写下来,敲出来,那肯定是又一部传奇小说,我相信,你有这个功底的。
九
由于昨天晚上跟你聊得很晚,睡得也很沉,根本没有意识到外面已经飘起了雪雨,直到今天早上,我才从值班室的窗户上看到,外面一碧如洗,空气也变得格外地清新。
防火值班,盼的就是下雨下雪的天气。有了这场雪雨,我至少可睡上三天的安稳大觉!我不管别人是不是羡慕、嫉妒、恨,我只希望在我值班期间,不再狼烟四起。
六妹你不知道啊,我们这个办公室,平时的工作状况,像极了一个作战室,有时候,几部电话同时响起,“喂、喂”一片,那个情景啊,就像是兵临城下,情况万分危急!除我之外的三个人,都像调度千军万马的大将军,那个气势可不是兴哥我能描绘得出来的。
雪雨后的今天,办公室里异常宁静,没有了此起彼伏的报警电话,也没有了调度扑救的大喊大叫,他们三个人,有两个在看书,一个在练字,我却在翻看昨晚的微信……
昨晚聊到22时以后,你向我介绍了许多瑞丽的人文景观,我不知道你是打字太快,还是复制粘贴的效果,有很多内容我都没来得及细看,你就又聊到了另一个话题……刚刚往回翻看时,看到了一段你对瑞丽“树包塔”景观的介绍:树包塔,傣语称“广母姐列”,译为铁城塔,位于芒市镇友谊路旅游步行街中段东侧。塔高10余米,树高数十米,塔顶着树,树包着塔,顶上枝叶葱茏,脚下佛塔生辉,堪称塔中绝景。
树包塔建于清代乾隆年初,据说是芒市安抚司十五世安抚使梦放作藩所建。放作蕃在任安抚使期间,经历多次战乱而芒市土司城都没有被敌手攻破,被视为铁城,因此,当地傣族也把树包塔称为“广母姐列”。到清道光年间,芒市安抚司十九世安抚使放承恩曾作了修葺。
树中不会生塔是毫无疑问的,而塔中长树,树长大又把整个塔包住,形成树大塔小,不仅是中国仅有,恐怕世界上也是少见。树包塔的形成,据说是塔建成后,常有吃了菩提树籽的小鸟来塔顶栖息,含有树籽的鸟粪恰好拉在塔顶微小的缝裂之处,逢风调雨顺,吸日月精华,小小的菩提树种发芽生苗,长成小树,因菩提树为佛家神树使其留了下来,经漫长岁月,小树奇迹般地长成了大树,而大树又把它的须根向塔底大地蔓延,尽管始终没有落到大地,但须根毕竟长粗、长大,并紧紧地缠住塔身,在200多年风雨历程中,将塔愈包愈紧,今天看来,宛如塔为树建,树为塔身,形成塔树浑然一体的天下塔中绝景。
你说你的家就在距离“树包塔”不远的市郊,你的门前有很多椰子树,房后还有一片竹林,场院里有一个很大的葡萄架,每到夏天,葡萄架上悬挂着一嘟噜一嘟噜红得发紫的葡萄,每一颗葡萄都有乒乓球那么大,其汁液甜得沁人心脾。
再往回翻,你还向我介绍了你丈夫阿森,你说阿森也是一名退伍军人,个头不算高挑,但很敦实,尤其是两道剑眉,透露出森森威严。我昨晚调侃你,问你是不是有军人情结,你说是的,嫁给军人会有安全感。
你在微信中用很大的篇幅告诉我,阿森虽然长相威严,对你却很温柔,只要他有空,家务活全包了。做饭、洗衣服、拖地板、擦家具,样样都干,而且干得得心应手。
你在介绍了阿森的品貌特征后,发出了两大串偷笑的表情,我问你笑什么?你非要让我猜,我说我猜不着,你还是快点告诉我吧!你说,事情就是那么巧!阿森居然就是当年在边防检查站救援过你们的那个佩戴金边领章的军官,大名叫王树森,瑞丽当地人。1989年年底,阿森转业到瑞丽市公安局防爆大队,当了一名特警。在又一次反劫持的行动中,居然又一次解救了你。
那一次,你们姐妹几个到缅甸贩玉回瑞丽途中,遭遇到几名武装劫匪的劫持。好在你当年留下了那名高个子警官的电话,在与劫匪僵持的过程中,你在另一名姐妹的掩护下,用裤袋中的手机拨打了高个子警官留下的电话,高个子警官在电话里听到劫匪对你们的呵斥声,便意识到你们遭遇了劫匪,正在向警方求救。
高个子警官那时已是瑞丽市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他指示技侦部门很快锁定了你们的位置,并且指派阿森领导的防爆大队快速出警,迅速赶到你们出事的地点,成功地解救了你们,帮你们挽回了近百万元的玉石损失。
在那次解救行动中,你爱上了阿森,阿森也爱上了你,后来便顺理成章地结成了一对儿。结婚后的第二年,你们生下了女儿王珏,再后来,阿森在一次防爆反恐行动中光荣负伤,办理了病退手续,回家帮你打理玉石生意。
你在微信中说,王珏去年已经从警官大学毕业,现在在瑞丽市公安局办公室工作,今年还在局机关谈了个男朋友,小伙子挺帅气的,目前正吵吵着要到刑警队去当刑警,估计很快就能落实下来。
当我翻看到后面时,有一段文字让我非常紧张!你说你把我们俩聊的微信都给阿森看了,阿森居然被感动得稀里哗啦!
我紧张地快速翻看了我们俩的所有聊天记录,好在没有什么不能公开的隐私,也没有暧昧的文字,都是一些对恋情的回忆。阿森没有对我们的微信产生吃醋的心理,就是不知道你阿翠嫂子会不会莫名其妙地心里发酸!呵呵,兴哥跟你开玩笑的。你阿翠嫂子常说我是个看到眼里烦心,闻到烟味恶心,搁在女人堆里放心的“三心级”老公,她才不会担心我会同你桥接恋情的事儿哩!
前年,你嫂子阿翠看到我在《天灯》里虚构的与你相会的情节时,曾经调侃着问是不是还在想念六妹?我就问她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她问我真话咋讲,假话又咋讲?我说,真话就是我还在想念六妹,她毕竟是第一个把我喊‘兴哥’的女性。如果想听假话,她都走了多少年了,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哩,我想她干嘛!
我说六妹,你也真是太狠心了吧!走了这么多年,也不给家里捎封信来?按照你在微信中所描述的,阿森对你那么好,他应该不会限制你的通信自由吧!
十
昨晚聊微信聊得太晚,今天中午就在值班室里美美地睡了一觉,如果不是微信提示音在不停地鸣叫,我想我有可能会睡到下班之前才能醒来。
近几天来,我一直把手机QQ和微信都挂着的。
我用的是移动网络,反正换手机后,前三个月必须每月消费700m的流量,所以不用白不用,我就那么让外派网开着、让微信挂着。
点开微信一看,呵呵,你给我的留言已达37条,这37条留言基本上都是围绕你为什么没有给家里来信的原因,或者说是解释吧!你开始说,你和另外29名湖北姐妹从人贩子手里逃脱后,又在边防军和瑞丽警方的帮助下,彻底地摆脱了人贩子的追寻,并在瑞丽找到了一份较为稳定的工作,给一个玉石加工厂打磨各种玉石。有两个襄樊姐妹因为想念留在家中的孩子,在没有进厂之前,被瑞丽警方派人护送回了襄樊,你和另外27名湖北姐妹进了那家玉石加工厂,成了该厂的正式工人。
刚开始,你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打算在那个厂里挣点路费,然后再作别的打算。可是,做着做着,你渐渐地喜欢上了那些包藏在石壳中的玉石,而且老板对你们又特别地好,还分期分批地派送你们到缅甸学习玉石工艺,把你们培养成了该厂的顶梁柱。
再后来,你又在那位老板的支持下,用做工攒下的积蓄做本钱,自己到缅甸那边采购了一批玉石,利用工余时间,自己加工玉石工艺品。开始由老板帮你代销,后来则由你自己直接跟客户交易,并且通过三年多的打拼,完成了你自己的原始积累,成为28个湖北姑娘的翘楚,也成了一位腰缠50万元的款姐。
你在瑞丽打拼的那段时间里,也曾多次萌动过想家的念头,也很想给五姐或小丁写封信,告诉他们你目前的状况。后来也终于寄出了第一封信,却因为你只记得老公社的名称,而被不负责任的邮政分捡员给退了回去,退信的理由是“查无此址”。你也曾想过偷偷回老家看看,却又因为舍不得刚刚拼得有些头绪的玉石事业,便把归期一推再推……
再后来,你跟阿森走进了婚姻的神圣殿堂,紧接着生下了王珏,便被抚养女儿的琐事缠住了回家的腿脚……我跟你说噢,六妹,老家已从你走后的第二年由仙河区改成了大坝河镇,我们翻身大队也重新沿袭了过去的老地名,改成了靠山村,你五姐夫那个大队也改成了大坝塘村,当年的小丁,现在已经是大坝塘村的党支部书记了。你再给老家写信的时候,一定要记住:“湖北省天河县大坝河镇靠山村三组”这个地址,邮政编码是442600。
什么什么?阿森说要带着王珏陪你回老家看看?这是真的吗?
六妹,你早该回老家看看了!老家在最近这几年的变化可大了!县城的面积也比往年扩大了三分之二还要多,交通状况好得不得了,从县城到老家,最多两个小时就到了。
还有,天河县这几年致力打造“汉江西北门户·文化旅游强县”,已经取得了斐然的成就,无论你从哪个角度看家乡,那变化都大了去了!你还记得我们靠山村那栋老村房吧,现在转到了大坝河集镇上街头,老村房也卖给了六组阳坡刘家那个老板,我也记不得那个老板的名字了。
近两年来,我也很少回老家,最多只在农历年前回老家给我父母上个坟,然后又匆匆回城,很少在老家走走看看。我只听说,你大哥吴春退休了,陪着你大嫂张爱侍弄着老家的几亩承包地,地不太远,倒也不算太过劳苦。二哥吴青办起了一个规模很大的家具店,用一些从工厂采购的特殊材料,加工一些时尚家具,卖得非常火爆,估计帐上的存款不会少于7位数。
还有就是村上的老人已经不多了,目前,80岁以上的老人只剩下老村房跟前的刘大妈了。而我们这一辈人,也都在逐渐步入老年行列,这当然也包括你大哥吴春和大嫂张爱。
如果让我用一、两句话对家乡的变化做一个概括式的总结,我只能这么说:变化巨大,动静悄然!
不像改革开放那几年,每天能够让人感觉到车轮滚滚的态势。
近几年来,一切都在悄然地改变着!
也许你昨天走过的那片废墟中,今天就会陡然升起一座气势辉煌的高楼。从集镇上街头到老村房的那一公里新农村,也就是一、两年的工夫就建起来的。也可以这么说,天河县的每一个山沟小岔都在发生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巨变!
回来吧,六妹!不要太过记恨大嫂当年对你的态度,世上只有永恒的爱,绝对不会有永恒的恨。
这就像国家与国家之间,都不能老死不相往来。
日本军国主义当年把我们中国糟蹋成什么样子了,现在不也照样同他们建立了外交关系吗?你同大嫂之间的恨,也应该早就湮灭了吧!
回来吧,六妹!带着阿森和小珏,回到老家好好地看看吧!
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们充当导游,陪着你们好好地走一走,看一看,帮你拍摄一些珍贵的图片,然后再通过你和阿森,把天河推介给云南,乃至于推介给缅甸、泰国和一切爱美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