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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武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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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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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光返照连载

从泗峡口粮油所回我们老家高桥沟并不太远,也就四十多华里的路程,只是要翻过一座名叫红岭的山垭。从泗峡口回高桥沟倒不难,难的是从高桥沟回泗峡口,一直是上坡路,八爹每次带着我都累出几身臭汗。但是八爹却一直用自行车驮着我,不舍得让我下车走一步。只是在歇脚的时候,才把我从自行车上抱下来玩一会儿,可见八爹对我的心疼程度。

爷爷奶奶在世的时候,八爹用手指掐算着日期,什么时间该回老家看望爷爷奶奶了,就提前半天采购看望爷爷奶奶和七个哥嫂一个弟弟的礼物。采办齐全了,就塞进两个大手提包中,拉上拉链,然后用一根结实的绳子或带子把两个手提包连起来,往自行车后架的两边一挂,把我抱上自行车前车杠的车篓中坐好,跟会计老李和其他职工打声招呼后,就吹着口哨就上路了。

后来,爷爷奶奶先后去世了,我们父子俩回高桥沟的次数也相对稀疏了一些。只是在非回去不可的时候才回去一趟。好在我爹我娘总会隔三差五地来泗峡口看我,八爹每次都会给我爹或我娘准备八份礼物,让我爹或我娘分别带给七个伯父伯母。老家高桥沟其他邻居有个啥红白喜事的,八爹总是会尽量抽空回去赶上一份人情。

当我上初中后,由于学习太忙,八爹便只在年节时才带我回老家高桥沟给几个伯父伯母拜个年,然后便匆匆地回到泗峡口。但是这个时候,我已经不需要八爹老是用自行车驮着我了,回高桥沟的时候坐一下,回泗峡口的时候,便跟八爹换着推自行车。

那几年,我已明显地感觉到七个伯父伯娘对八爹的嫌隙,尤其是三伯对八爹的意见最大,八爹每次递给他家的礼物,他连接都不接。八爹也知道三伯是个倔巴佬,也不跟三伯计较。礼物照送、话照说,烟照样敬上。感觉话不投机就少说两句而已。好在高桥沟的其他邻居对八爹尊敬有加,每次回高桥沟总是被迎来接去的,弄得我每次只能在亲爹亲娘家待上一小会儿。

三爹高天胜跟八爹嫌隙的增大,不只是因为没有沾到八爹的光,还因为爷爷去世的时候,八爹硬是带着丧事内都管方大嘴,到他家称了二十斤黄豆和三十斤腊猪肉。三爹当时的话说得很陡:“你老八就知道逼着我们交东西,你咋不拿出来呢?”方大嘴当时说了句公道话:“八爷虽然没有拿出实物却是出了钱的。”三爹因为被内都管方大嘴抢白了一顿,因此记恨上了八爹,他总认为方大嘴抢白他的话是八爹在路上教唆的。其实这是三爹强加给八爹的冤枉,八爹是因为看到三爹迟迟不肯上缴办葬礼的物资,这才带着内都管上门讨要的。从爷爷的灵堂出来到三爹的家不到十米远,哪有时间教唆方大嘴抢白他的话?再说了,三爹不交葬礼物资,本来就够丢人现眼的了,八爹哪能再让旁人看高家的笑话。

黄酒喝完了,八爹又沉浸在上甘岭战役中……

刚才不是说到大老陈埋在死人堆中逃过一劫吗?其实大老陈可不是躲在死人堆中装死,他的腿给炮弹炸伤了,当时痛晕死过去了。再加上后来“小不点儿”又引爆手榴弹和七八个美国兵同归于尽,再次把他给震晕了,直到刘更明班长狂射剩余的那十几个美国兵后,大老陈才从死人堆里爬起来,奋力叫喊着刘班长的名字,刘班长才把他背回山洞中。

大老陈是山东沂蒙人,名叫陈道财,跟刘更明班长是同一年入伍的。只不过当时不在一个部队,是后来整编时才编到一个部队一个连的,但却不在一个班。他们俩也是在入朝作战动员会上认识的,因为动员会后报名参战,陈道财认识了刘更明,强烈要求厍连长把他调到刘更明一个班,心甘情愿地给刘更明当了副班长。

陈道财这人很嘻啦,也就是说喜欢说笑,尤其喜欢说山东快书,而且他的快书都是随口编的,见啥说啥,很受班里战友们的欢迎,后来也成为全连的笑星。过鸭绿江时他就编过一段快板:

哎哎,鸭绿江,不见鸭,

那是鸭子没长大,

小鸭怕的春江水,

新兵更怕老妈妈……

陈道财是我们班的机枪手,上甘岭战役的阵地战进行了不少于一百场,他几乎场场不落,每一场都是他担任主机枪手,那机枪扫的真叫一个准,枪一响起来,进攻上来的美国兵就倒下一大片。

战斗间隙中,他还没忘了他的快板书:

哎哎,大鼻子,占朝鲜,

真叫一个不要脸,

碰上中国志愿兵,

他们就成倒霉蛋,

尽管炮弹上千万,

我机枪一扫一大片……

八爹的记性真好,这么多年了,居然还记得那个山东战友的山东快书,而且学得那么逼真。

爷爷的葬礼是在爷爷去世后的第五天举行的。第三天下午是起马席,第四天才是葬礼正戏。

我那时还只是个小学一年级学生,对葬礼的规矩知之甚少,只是觉得参加爷爷葬礼的人特别多,大人小娃子都有,热闹得很,我便跟着一帮小娃子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地疯玩一气。八爹和我爹娘是孝子,经常需要跪迎前来参加爷爷葬礼的客人,也顾不上管我。于是,我便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没了管束,一味地疯玩疯闹。至于大人之间产生的嫌隙,我一个小娃子不仅看不出来也感觉不到。

爷爷的葬礼结束后,因为要归还从邻居家借来的碗碟,在清理时发现少了三个碗四个碟子,按理应该由九个孝子共同赔偿。可是三爹又发话了,碗碟不是他们家弄没的,再说了,三个碗四个碟子怎么能够平均赔偿?这话激起了八爹的义愤,八爹二话不说,又拿起借来的六个碗五个碟子,扔在地上摔得粉碎,然后笑呵呵地说:“这回能够平均赔偿了吧,一家赔偿一碗一碟,我没得碗碟,就出钱买老九家一碗一碟赔给邻居。八爹的这个解决方法虽然有些过激,但也不失公平。其他六个伯父伯母倒是没有多大的意见,三爹三伯娘却对八爹的恨意更添了一分。

我爹后来到泗峡口看我时,可能是因为喝多了酒,醉意朦胧地跟八爹学说了三爹的骂人话:“好你个死老八,仗着自己是个拿工资的就欺负人,不得好死的老八!”我爹学完三爹的骂人话后说:“八哥,三哥确实有些太不像话了,弄没了邻居的碗碟就应该陪嘛,干嘛给大家出难题?还害得大家跟着他丢人现眼。我觉得八哥就是处理得公平,一家赔偿一碗一碟,没得二话说的。”

可是尽管八爹处事公平,却跟三爹一家结下了梁子,老弟兄俩再也不不肯多说一句话,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式。八爹后来每次回高桥沟,虽然也给三爹带有礼物,却是委托我爹我娘转交给三爹的。八爹真的不想再跟他那个倔巴佬三哥多说一句话了,话不投机半句多。

八爹讲第五个战役故事的时候,已经是他回光返照后的第三天了。

这一天,他讲了一个非常轻松的故事……

当三班接替我们从阵地上撤进山洞后,腿受重伤的大老陈不知从哪捉了一只小松鼠,那只小松鼠好像跟大老陈挺友好的。一直在大老陈的身上钻来钻去地捉迷藏,它要么从袖口钻出来露一下头,然后钻回去,再从领口钻出来露一下头,又从另一只袖口钻出来,玩累了,就蹲在大老陈的肩膀上舔爪子,小眼睛轱辘辘地转。

等它看准一个目标后,就从大老陈的肩膀上跳到另一个战士的肩膀上,你想抓住它,没门儿。它贼得很,手还没有伸向它,它就已经到了另一个战士的身上。

因为那只小松鼠的缘故,我们那四十多天战役的紧张气氛也得到了极大的缓解。山洞里一直笑语不断。有些战友还根据大老陈的习性,给小松鼠取名为小陈子或小财子。大老陈也不恼,全都乐呵呵地接受了,谁叫小松鼠那个名字,他都替小松鼠答应下来。

你还别说,那只小松鼠真是可爱极了,谁给它饼干吃,它就跟谁亲热,就从你的衣服里钻来钻去地逗你玩。可惜后来它到阵地上找大老陈时,被敌方的炮弹给炸没了。

十一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在八爹的关心爱护下一天天成长起来了,从小学到初中没离开过八爹的视线。每年回高桥沟给七个伯父和我爹娘拜年时,八爹都带着我,当然八爹带我还不止是给伯父他们拜年,主要是带着我给爷爷奶奶上坟,还要给高家的列祖列宗上坟叩头。

高家的祖坟都在埋高家大院后面的山坡上,从上山祖敬德公往后排,一共埋有八代近百座坟茔。每次上坟都从上山祖敬德公的坟上开始,一直上到叔爷高梓源的坟上为止,每次至少都烧二千五百火纸放九十八挂鞭炮,足足用去半天时间。

祖坟山的坟茔除上山祖和我爷爷奶奶的坟上立有墓碑以外,大部分都没有墓碑,只是一个土堆。有墓碑的坟茔上,杂草清理得比较干净,而没有墓碑的坟茔上几乎被荆棘杂草覆盖着。八爹是个细心人,生怕因上坟引起山火,每次带我去上坟前,都会到我爹家拿一把镰刀,或者约上我爹一起,帮他清理坟上杂草后再烧香烧纸放鞭炮。如果我爹因为忙而未能陪同我们去上坟,就会安排我大哥或二哥一同去,主要是帮着清理坟上的杂草。

祖坟山上埋的都是高家的祖宗,从敬德公往后排,虽然分支很多,但却都是高家的祖人,都是上山祖敬德公一脉繁衍下来的高家后裔。时令月节上坟祭祖必须每一座坟都祭到,届时还会在坟上压三张火纸,表示某某来祭祀过的。

我记得我当兵后第一次探家时,八爹亲自带我回高桥沟上坟,那一次真叫一个热闹,除三爹一家外,其余七家每户都派有一到两个人陪同上坟,鞭炮也是从中午响到傍晚。那六个伯父和我爹都觉得我给高家争了光,是八爹之后高家最有出息的人了。为此八爹还开玩笑说:“我当年参加抗美援朝复员回来,都没有宝儿这么荣耀。”

其实,八爹心中的“宝儿”并不怎么荣耀,军校没考取,勉强混了个班长当着,业余时间喜欢鼓捣鼓捣文学创作,但也没能写出成气候的作品。偶尔有一两篇新闻作品登上军区报,全营的战友便羡慕的不得了。

十二

八爹回光返照的那几天,虽然精神状态好,但毕竟也是一个患了一场大病的高龄老人了。每讲一个上甘岭战役的故事后,就得歇上几十分钟或几个小时,好在我们一直守在他的床前,随时成为他忠实的听众。

第三天下午,八爹午睡醒来后,又接着讲起了上甘岭战役……

三班跟我们同在一个阵地,也几乎是挨着的,三班长王大贵是掷弹手,手榴弹不仅甩得远而且甩得准,在防御美军进攻的战役中,他一直担任着掷弹手。经他扔出的手榴弹,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颗,炸死的敌人至少在三千个以上。因为他把每颗手榴弹扔出去后,对方就会倒下一大片。因此,美军狙击手的首选目标便是王大贵,似乎王大贵对他们的威胁比大老陈的机枪的威胁还大。

有一次,王大贵被美军藏在暗中的狙击手瞄准了,王大贵刚要站起来投弹,狙击手的枪响了,一枪打在王大贵的右手上,如果王大贵护痛丢下手榴弹,就会炸到身边的战友,只见王大贵迅速将手榴弹交到左手上,狠力扔向冲锋的敌群,一家伙炸倒了五六个冲在最前面的敌人。

大老陈那会儿还没受伤,他一见三班长王大贵受伤了,立即提着机枪横冲到三班阵地上,硬是把王大贵给扑倒在地,然后命令其他几个三班战友将王大贵架回山洞。

十三

可能就因为那几篇不怎么成气候的新闻作品的缘故,在我探家归队后没多久,我居然接到一纸命令,提拔我到师部政宣处当新闻干事,享受排长级待遇,并且给我发了两套四个兜兜的军官服和一双皮鞋。

那个时候还没有军衔一说,军官和战士明显的区别就在于军装的衣兜上,战士只有胸前两个兜,军官和志愿兵是四个兜;军官和志愿兵的区别,则在于志愿兵不用交伙食费和军装费,而军官则要按月缴纳伙食费,发新军装时须交少量的军装费。

新闻干事属于军官之类,不是志愿兵,当然得从工资中扣除伙食费和军装费,当然扣除的数额并不多,象征性地扣一点儿。对个人生活没有多大的影响。

看来,这是我们高家祖坟冒青烟了。八爹逢人告地说,宝儿是高家最有出息的孩子!

当了军官有了工资后,按照八爹给来信中的指示,让我省着花用,要多接济我的亲爹亲娘,他们的日子还苦着呢。八爹还特别地在信中说:“你不用管我,也不用给我寄钱,我有工资,省着给你娶媳妇用。”

按照八爹的指示精神,我对每个月领到的工资都提前作了规划,三分之一寄给我亲爹亲娘,三分之一用于日常花销,当然也包括交朋结友救济战友的急难,三分之一存进银行,留着将来娶媳妇置家当用。

当我第五年探亲时,八爹对我这个工资用度规划非常满意,还竖起大拇指夸我说:“咱家宝儿长大了,真的成了有出息的人了。”究竟有没有出息我自己知道,这都是托部队培养的福,托八爹对我的养育之福,我一直牢记八爹曾经对我说过的话——莫把运气当本事。真的,我被破格提干,完全是一步运气,并不是我有多大的能耐和本事。部队是靠军事技能吃饭的,我一个耍笔杆子的人能有多大本事?能写几篇不成气候的新闻稿子就能算是本事?我对这个还是抱着怀疑态度的。

然而,不管我对自己的写作本事是否抱有怀疑态度,政宣处每年照样给我下达了必须完成或超额完成多少篇新闻报道的任务,其中必须上《解放军报》多少篇,军区报多少篇,其中头版头条多少篇,否则如何如何。我为了规避政宣处长宣布的那些“如何如何”,便经常深入全师各部队去挖新闻,每次都需十天半月,好在那几年运气真的很好,每年都能超额地完成政宣处长给我们几个新闻干事下达的新闻报道任务。

十四

八爹是在第三天晚上讲了最后一个上甘岭战役的故事后,才突然进入弥留状态的……

我们班的胡理明是湖北汉阳县人,个子跟我一般高,但是比我生得单细一些,说起话来就跟吵架一样,但是每一句话说完后就会“嘿嘿”地笑一下。不了解他的人还真有点受不了他说话的架式,四川宜宾的游小庆就险些跟胡理明打了一架。

当时,是因为那只小松鼠跳到游小庆的头上,作势要抓游小庆的鼻子,胡理明在对面看到了,便高喉咙大嗓门地说:“小财子快把小庆子的鼻屎抠出来,难看死了。”游小庆当时就不乐意了:“你说谁有鼻屎?”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谁的鼻子里又会干净?谁不是一鼻孔的黑灰?陈道财连忙出面劝游小庆:“人家小胡又没有说错个啥,我们虽然没有镜子,你看看我不是一鼻孔的黑灰吗?人家小胡也是好意,想让小财子帮你抠掉鼻孔中的黑灰,你就别吵吵了。”游小庆朝陈道财的鼻子上一看,乐了,可不是吗?几乎每个人的鼻孔里都有两条黑虫一样的鼻屎。

爱干净的人还真不能去战场上打仗,打仗的人就没有一个不是糊成花脸猫的。八爹总结到这里,也呵呵呵地大笑起来……

十五

说到我们的政宣处长,我就怀疑他每年完成的报道任务都是用他头顶上的头发换来的,除了耳轮上往后的一圈头发外,从脑门到后脑勺秃得发亮,留着的那圈头发真像一只马蹄铁印,当真是传说中的“聪明绝顶”了。

熟悉政宣处长郭礼伟的老新闻干事樊大江说,郭处长有一个习惯性的动作,每次写稿时,左手便在头发上“梳”个不停,那头发被他的五指梳“梳”过之后,便像竹林失火一样地往下飘落黑压压一层头发,当然还有头皮屑。

樊大江那时刚从基层连队提干后调到师部政宣处,而郭处长那时也只是个新闻科长,樊大江为了在郭科长心中留下好印象,每天两次给他擦拭办公桌,每次都能擦下一堆黑压压的头发和灰白色头皮屑。没几年时间,当郭科长被提升为郭处长时,那亮亮的脑门已经被他“梳理”成马蹄铁型了。

郭科长当上处长后,不知是因为不用再忙于写新闻稿子了,还是因为那头发已经被他“梳”得差不多了,耳轮上的那一圈头发就没再往下脱落了,郭处长的马蹄铁秃顶形象也便固定了下来,直到我被调到政宣处新闻科时,郭处长的形象就没再改变。

不过,郭处长那个用五指梳“梳”头发的毛病竟然有了一定的传染性,樊大江也养成了同郭处长一样的毛病——喜欢用五指梳“梳”头发,头顶的头发也如被滥伐的森林一样逐渐减少,并且按照郭处长的头发造型发展。几年后,我也同郭处长和樊科长一样,患上了“梳”头发的毛病,头发也如火烧竹林一样纷纷飘落。马蹄铁型秃顶似乎也成为师政宣处的一个显著标志,一茬接一茬的新闻干事都将成为一个模型。

十六

第四天将要天亮的时候,八爹走完了自己一生的人生路,满面含笑地去了另一个世界。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守在八爹的床前,好在八爹咽气前的半个小时,我突然从“八爹去世”的梦中惊醒,醒来后,我睁大眼睛看着床上相当安详的八爹,心中一直祈祷着:爹,您可不能走啊,再过几天就是您的九十大寿了,届时我还要好好地给您叩几个响头呢!

我这么祈祷是有一定根据的,一九四九年秋,二十二岁的八爹报名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在沈阳驻军了两年,正好赶上抗美援朝,于是便报名入朝参战,一九五二年又正好赶上了上甘岭战役。他也算是从鬼门关是走了好几遭的人,我相信他一定能挺过这几天。

可是没想到,我刚醒过来半个小时,八爹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脑袋往右边一歪,笑眯眯地走了。

看着八爹就这么走了,我顿时内心大恸,放声大哭,哭声惊动了我爹我娘,还有我二哥高幸宝和二姐高幸琴,继而又惊动了相处不远的六爹高天银和七爹高天财两家人,大家相继赶到我爹家,忍着悲恸商量着八爹的后事,届时该通知哪些亲友参加八爹的葬礼,葬礼的规格办多高等等,我那时也不太懂得葬礼该如何操办,只能拜托各位伯父伯母和堂兄弟们帮我操心了。

我爹说,八爹既然是从我们家走的,那就在我们家操办吧,可是八爹为自己准备的棺材、皮纸等物资还在泗峡口的家中,七爹的儿子,我的堂兄高幸河和我二哥高幸贵拍着胸脯说,没事儿,我们请辆三轮车上泗峡口运回来就行了,顶多半天的时间。

二哥高幸贵是个急性子人,说走就走,我和幸河哥也赶紧追着二哥往一天门外赶,因为只有在一天门才能请到三轮车,高桥沟这个地方是请不到车的。也许是我的运气太好的缘故,我们三个人刚刚走到一天门,大家都熟悉的陈小满正要往红岭垭子送货,他家在一天门开了个批发部,很多地方都是打电话进他家的货,于是他便一家家地给人家送去。陈小满就是这样,把批发生意越做越大。

小满听说我们要到泗峡口家中运我八爹的棺材,便满口应承下来,不过提了个额外的要求,要求我们在装上棺材后,给棺材搭个红,搭张红纸也行。对于他的这个要求,我们觉得一点也不过分,人家做生意送货的车,搭个红,以后会相对吉利一些。

当天下午三点钟左右,我们把棺材运回了高桥沟,同车运回的还有八爹为自己准备的寿衣、粮油、酒肉等物资,这些都是要在葬礼上用的,我当时毫不犹豫地运了回来。泗峡口粮油所虽然早已解体,但是,住在泗峡口集镇上的几个原粮油所职工,听说老主任高天云去世了,也纷纷来到八爹的家中,帮着把棺材抬上车后,又把那些粮油、酒肉等物资装上三轮车,他们问好了出殡的日子后,相继跟我们说着“几天后再见”的话语,然后各回各家,我们也启程回高桥沟。

十七

我们回到高桥沟,刚卸下棺材和物资,七爹帮我们请的阴阳先生就进了门,先生是周公山陈敬伟先生的儿子,大号叫陈明湖,得了他爹几分真传,他往屋里一走,便帮我们掐算好了进材的时辰,然后又继续推算出殡的日子时辰。地点毫无疑问是我们高桥沟的祖坟山,我爹说,就将八爹葬在二爹高天堂旁边,中间隔着大爹高天亮,这样他就不会在阴间同三爹高天胜干仗了。

其实这就是活人的说法而已,死都死了,一了百了,还干什么仗?还有什么搁不下的?可是我爹我娘和七爹他们都这么说,我也不好反驳几个长辈了,只好一切请他们为我作主了。

八爹咽气那天是十月初五,阴阳先生陈明湖推算的出殡登山日期是十月初九早上六点出灵,上午八点出殡,九点落祀。日子定下来后,我爹请丧事外管方豪表哥按事先拟好名单给亲友发丧讯,首先要发的是八爹的生前好友李柏春,李柏春只比我八爹小两岁,也是八十七岁的老人了。方豪表哥决定不打电话,派人亲自上门去给讯,并且嘱咐李会计可不用亲自前来,安排他的儿子来一下就可以了,主要是怕李叔叔受不了颠簸,那么大年纪了,倘若出个啥问题,真有点不好交代。

可是李柏春叔叔还是亲自来了,不过是由他两个儿子陪同着来的。我当时捧着八爹的灵牌,老早就跪在门前路口上,李叔叔走到我跟前,伸手将我拉起,我便捧着灵牌引着李叔叔走进我八爹的灵堂,陪着李叔叔转了三圈灵柩,然后放下八爹的灵牌,提前跪在灵前左侧,看着李叔叔给我八爹上香鞠躬,陪着李叔叔的两个儿子叩头作揖。

李叔叔给我八爹上完香后,又他两个儿子的陪同下去礼房上个葬礼,他嘴里一直叨咕着:“高老哥子咋不等我一路呢?”开始我没听到他叨咕啥,后来听到了,就劝李叔叔说,李叔您身体那么扎实,活到一百岁肯定没问题。李叔叔笑笑说:“宝儿,你这是宽慰你李叔的,我自己的身体我晓得,哪能活到一百岁呢,要真是那样,不就成了个老妖精了吗?”说完,李叔叔呵呵地笑了起来。

按照高桥沟的丧葬规矩,八爹的葬礼说起来就很繁琐,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楚明白的。我那几天浑浑噩噩,只能像牵线木偶那样,一切听从丧事外管方豪表哥的指挥,他让我给客人下跪我就给客人下跪,他让我带客人转灵我就带客人转灵。因为我是孝子,必须尽到一个孝子应尽的礼节。

八爹的灵柩落祀后,家里开完“回丧席”,帮忙的乡邻也各回各家,方豪表哥这才得空坐下来,向我汇报八爹葬礼的全部用度。从泗峡口运回来的酒肉不够,我爹又从家中贴补了一部分,我要将我爹贴补的部分折算成现金,然后给我爹补窟窿,却被我爹我娘狠狠地批评了一顿:“八爹不是外家旁人,你又是我们亲生的儿子,给你八爹送老归山,也是我们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再说了,要不是你八爹,你们兄弟姊妹五个能有现在这么好的前途?”

既然我爹我娘都这么说了,我和我媳妇李娥也不好再多嘴了。葬礼所收的礼金一共有三万多元钱,李娥说是要给爹娘他们留一部分,也遭到了爹娘的严辞拒绝:“这钱你们留着自己用,以后高桥沟乡邻们家中的红白喜事,你们得尽量赶回来还人情,不能忘记了乡邻们的恩德。”

葬礼后的第三天,我和李娥带着我们的儿子高风尚赶回县城,第三年孝满时,我们一家三口又回到高桥沟,在我爹和大哥二哥的帮助下,给八爹立了一块碑,碑上刻了我自己创作一的一首歌:

父爱是盏灯,

照儿奔前程,

一举一动总关情,

可怜父母心。

前程路上行,

难免道不平,

父爱导航不迷性,

处处强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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