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村十七帖

1. 序

这里，以前叫洪溪坪。叫去叫来

时间久了，就叫成了红旗坪

现在，它与二坪村合并为红旗村

这里，确实有一条小溪

春天，它会怀揣星月和繁花

静静地流淌。冬天，它会倒空自己

撑开一身瘦骨，接住更多的雪

2. 厚土

红旗村。泥土那么厚实

生长着包谷，洋芋，萝卜，白菜

原生态的粮仓，飘柔的炊烟

粗布衣，对襟衣，蓑衣

没有一丝灰尘。从学堂里传出的

美妙童音，是古贤的真言

吊脚楼，安置房，一层一层

抬高幸福指数。老人，羊群

归来的那一刻，天边一片金色

3. 乡村，状如周罗

云开雾散。红旗村

这小千世界，状如周罗

一千个小千世界组成一个中千世界

一千个中千世界组成一个大千世界

集市，热闹如初。有钱宝，谷帛

动物和人流。人们的寿命，如龟龄

每个人都能享尽天年

颂歌在冰融与花开之间而起

人民集体仰望星空，星空犹如万家灯火

天地四时，恒无辜负

颂歌形于无言，泱泱大美

4. 百合，百合

一夜之间，百合花破芽而出

满坡满岭红色的花朵

旗帜一样，迎风飘扬

150余户种百合3000余亩

带动300余人就业。他们以80后

张生锡的兄弟农场为向心点

筛选，清洗，分类，烘烤，包装，销售

如果把所有百合串起来，织成一张网

那这张网，将永远兜住幸福的底

今年，百合又丰收了

采挖结束后，村里摆起了长桌宴

百合炖鸡，百合炖腊肉，百合西芹

四喜百合，百合煎饼，百合玫瑰汤

人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直到杯底露出干净透明的故乡

百合，中药名。味甘、性寒，归心、肺经

百合，百年好合，百姓和睦

5. 十年树木

尽管这座山光秃秃的

舒大爷还是把它租了下来

一个坑，对应一棵树

几十年来，他不知挖了

多少坑，种了多少树

看着这些树慢慢长高，长粗

他不再孤单。看着这些树落叶

长出新芽，他不怕死在山里

现在是，舒大爷在山上

挖了一个大一点的坑。他说

一个坑，对应一个人

百年之后，会种下自己

6. 牛人

老支书燕维汉每年养牛40头

60后燕道龙每年养牛20头

年轻人王维松每年养牛70头

不甘落后的向继福每年养牛10头

他们都是红旗村的“牛人”

每卖一头牛，他们都要在牛角上

系一块红布。每杀一头牛

他们都要留下两只角，做成牛角号

逢年过节，轻轻一吹，骑过牛的

抽过牛的，杀过牛的人们

一个一个回到村庄

7. 乡村药王

贴息贷款终于批下来了

刘植生的房前屋后，种满了药材

百合，贝母，黄柏，厚朴，白术

玄参，杜仲，山药，枸杞子，车前草

紫苏，当归，黄芪，七叶一枝花

淫羊藿，一百多种。“一年收入多少”

“不提钱。只愿它们能医人间的苦”

他答非所问。村民们叫他“乡村药王”

8. 护路工

红（旗坪）二（坪）公路，蜿蜒崎岖

晴天，他在路边除草，清扫

雨天，他在路边清理滑坡和塌方泥石

雪天，他在路上除冰扫雪

越是专心专意养过的路，越能护住

公路上的客车和边三轮

他叫向仁宽，71岁，护路十年有余

他满脸皱纹，红二公路一样，蜿蜓崎岖

他个头不高，文化不高，会写打油诗

“稀奇稀奇真稀奇，弯弯曲曲上二坪

不是党的政策好，做梦我都想不到

公路就是我的家，日日夜夜想着他

要把公路来养好，全靠大家多关照

共产党的政策好，国家也有好领导

家家户户路通了，连通世界真是好

勤劳致富能做到，不要天天要低保”

9. 小庭院

走进红旗村4组杨厚林的院子

如同走进一个美妙的世界

石头桌子，石头椅子，石头花盆

石子路，假山，花草，树木，根雕

山中有园，园中有屋，屋中有院

院中有树，树上有天，天上有月

我突然想在这里住下来，喂马，劈柴

煮茶，吟诗，写一篇《新桃花源记》

寄给一个叫陶渊明的人

10. 电商直播

第一个做电商直播的是43岁的

村主任燕明强。大山是电脑屏保

随季节轮换，土特产是屏保密码

从不更改。燕明强一声吆喝

直播间和通往山外的大门同时打开

“哥们儿姐们儿，今天玩波大的

搞盘炸的，是我粉丝的，我宠你宠到底

听到起，我连99米都不要，心不心动？”

腊猪肉，榨广椒，土豆，药材，根雕

一件一件穿过大半个中国，直达都市

人们抢着下单，不是因为他噪门大

而是他脸上的皱纹。那张脸

有大山的巍峨，和慈祥

11. 一粒米

常常惊诧于一棵稻谷

长满伶俐的牙齿

总想咬断村庄连接贫穷的脐带

更惊诧于，废墟上两只蚂蚁

搬运一粒米，仿佛是把米当作

幸福的轮子，互相推着走

小时候，最喜欢米粉

一根根米粉，像母亲手中的线

无论多长，也不会咬断了再吃

一粒米的味道，是母亲的味道

比起菩提子，小药丸

它更有一种不言而喻的圆润，与甜蜜

12. 居有定所

安置房交付使用。陆续有人入住

谢老汉拿钥匙那天，主动向我们解释

几代人从老屋进进出出

老一点的都走了，年轻的在外打工

好多年不回来。当初死活不肯搬

只想守住老屋，守住黑夜，守住记忆

经过多次劝说

姚青山的危房终于拆了

起新屋的时候，他把旧砖墙

埋在下面，当作根基

姚大爷说，这是尘世留给他的

最后位置，要稳

余启恒，总是闲不住

搬进新屋后，每隔三五天

总要上山种这种那

这一次，余老头再也没有回来

家人在老屋里面找到遗体时

发现他右手大拇指，被老鼠

啃去一截。一个沾过泥土的人

身上总有粮食的味道

13. WI-FI

菜园里。辣椒，黄瓜，萝卜

茄子，土豆集结成朋友圈

山坡上。牛羊吃草的样子

像快乐的表情包。放眼望去

一条条水泥路，像一根根网线

一栋栋安置房，像一个个路由器

不需要密码，手机就能连上

WI-FI。在强大的信号下

有一个名叫“今日红旗”的微信群

正在分享村庄成长的故事

和人间轮回的哲理

14. 赶茅狗

十五的灯，张开童年的翅膀

年味，躲进民谣枝头

村委会广场上，一排排锥形的柴禾

向着夕阳，亮开旗幡

篝火点燃了，牛角号吹响了

星星和月亮撒娇，跟着红色舞蹈

地平线，模仿蛟龙的姿势

快活地扭动。熊熊火焰，像一把

烙铁。什么病毒，什么妖魔鬼怪

都不敢靠近

“赶茅狗，赶茅狗。赶到刘家灶门口

茅狗子打个屁，蒸的粑粑不来气”

小鬼们的脸，笑成桃花。大人们

眯起双眼，构思下一个季节的内容

最后一把森林化为灰烬

那些燃烧的时光，那些残缺的民谣

那些祭祀的咒语，埋在了村庄

15. 村庄里的铁

村庄里，必须有铁。比如锄头

斧头，比如打铁的王四爷

锄头，划开大地的伤口

把庄稼敷上去，把咒语敷上去

再让雨水敷上去，伤口就愈合了

铁，是一把手术刀

斧头，砍掉荒芜，砍碎黑夜

能把高大的杉树砍倒

劈成几大块，做成上好的棺木

铁，是一个刽子手

王四爷，常年打锄头，打斧头

身板比铁还硬

能把自己弯下来的腰，打直

能把女人固执的身子，打软

铁，是一个匠人的品质

村庄里，仍然有铁。比如生锈的锄头

斧头，比如沾满铁锈的王四爷

锈，是铁的泪痕

16. 转山

以前进山，是入户调查

现在进山，是吸氧，听鸟鸣

感受大自然的美好，和谐

路过向声教家门口，忍不住进去

看了看。洗衣机，冰箱，电视机

沙发，电脑，跑步机，腊肉，大米

刚挖的野菜，土豆，样样都有

儿女们各忙各的，平时很少回来

是啊。城里有的，这里也有

城里没有的，这里也有

可俩老硬要我们多坐一会儿

我们知道，俩老缺的是什么

17. 跋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乡村振兴是一盘大棋

要把这盘大棋走好”

“民族要复兴，乡村必振兴”

“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

红旗村，标语连连

红旗村，红旗招展

所有人都睡了

驻村队员还在灯下铺纸展笔

他们记下工作中琐碎的小事

记下艰辛，疼痛，或甜美

夜空那么静，屋顶上落满繁星

走访资料那么多，一堆一堆的

怎么看，都像一座座山

“苦难必有尽头”

我记下村支书李继平这句话

那就感恩时代吧

──感恩土地，和房子

──感恩一只蝉，紧紧咬住枯枝

──感恩光，穿透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