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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本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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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4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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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烟火深处(组章)

丰盛

如今的乡村,有仙居之称。

它安抚我们柔软的生命。

给我们预备了太多的富足。菜园里,辣椒、黄瓜、萝卜、茄子、土豆集结成朋友圈。山坡上,牛羊吃草的样子,怎么看,都像快乐的表情包。放眼望去,一条条水泥路,像一根根网线,一栋栋安置房,像一个个路由器,不需要密码,手机就能连上WI-FI。在强大的信号下,有一个“乡村振兴”微信群,正在分享村庄成长的故事和人间轮回的哲理。

人们仍然穿对襟衣,喝山泉水,吃原生态的粮食、蔬菜,拜土地菩萨,且珍爱每一寸肌肤。

我的村庄,辽阔如初。

我想到了丰盛,临近黄昏时的那种丰盛。

原初

从城市返回乡村。

返回原初。

人间经络凸显。我于这个冬天,于炉火边,取暖。老奶奶有说有笑,她站起来,手中的拐杖也跟着站起来,仿佛稳住了这个世界。

这里,有风俗,有美好,有虔诚。光明住在每个人的心中。这里,田野辽阔,泥土如糯米,那么慈实。我重新记住了对襟衣、竹器、瓦罐和幸福的粮仓。

更多的雪落在村庄,满坡满岭的梅花不停地开,每一枚春天的邮戳,都盖在了花瓣上。

返回原初。如同返回净土。

一群劳动者和他们的社会。

多么美好,多么平等。如我所愿。

幸福

金色的阳光,闪烁。

在我的村庄。

泥土那么厚实。生长着包谷、洋芋、萝卜、白菜。原生态的粮仓,飘柔的炊烟,没有一丝灰尘。

多么欢愉。从学堂里传出的美妙童音,是古贤的真言。吊脚楼、安置房,一层一层抬高幸福指数。乡愁的病根,在连绵的山冈上养育出大朵大朵的人参、当归。老人、羊群归来的那一刻,天边一片金色。

这是我的幸福。我的圣洁的源流。

我愿膜拜于此。

祈求我的村庄,没有疼痛。

北纬30度的呼唤

北纬30度。生命的原初。

我的村庄,我的亲人,在女儿会的故乡,在民谣的枝头,焚香,浣洗。族谱连连。更多的人走回黄昏,最后一队马帮瘦瘦的影子穿过森林,穿过星辰,穿过闪电,把绕不开的风花雪月说成美丽的乡愁。

800里清江,掀开800里波浪,让自己奔跑起来,奔跑成一条大河,喂养两岸的庄稼、树木和花草。我梦见自己也在奔跑,像远古巴人一样,踩过农具、盐巴、造纸术,踩过直立人的肌肤,踩过土司城的废墟,踩过一个组,一个村,一个乡,一个县……

北纬30度。我恒久的圣地。

我以纯净的灵魂抵达,栖息。

我取出骨头里的磷,用自己剩下的骨头撞击。

点燃民谣的灯盏。照耀人间。

女儿会

张族。薛氏。十个棚。

是远方游子心中的国。是星群、罗盘,是沉香、神龛,是金色的西兰卡普,是永恒的颂歌。万物倾吐欢愉。我也倾吐欢愉。我的欢愉叫红土溪,叫石灰窑,叫女儿会。叫天上的舞蹈,叫吉祥的咒语。我对着故乡欢愉一次,灵魂的外衣就颤抖一次,万亩江山也颤抖一次。

“一笔写东南,家中无人管。吃了早饭上街玩,街前街后转。街上姐儿多,住在杨柳窝。金钗银簪拿在手,送给哪一个。”

炊烟,粮食,窑归,民谣的调子,大把大把的“硒”字从女儿会源头出发,沿子母潭圣水涌出的方向,一路浩荡,一路丰饶。

七月的视窗,阳光充足。

我看到了辽阔的远方。

和永久的人间。

谷雨

几滴雨水。如美妙的梵音。

落在故乡枝头。

雨生百谷。这个季节,适宜播种玉米、稻谷、红苕、黄豆和花生。它们开花,结果。向人类倾吐大片大片的金黄。锄禾的人,如此尊贵,如此伟大。

锄禾的人,挥汗如雨。

我如一株行走的庄稼,伸开双臂,接纳雨的恩泽。

触摸人间的静穆和美好。

劳动者

在阳光下,在风雨中。

是一群劳动者。

他们种下庄稼,种下桃花和炊烟,喂养鸡鸭鹅,猪牛羊。延续生命。他们离开黑土地,来到城市边缘,种下石头,种下钢筋和水泥。长成高楼大厦。如此反复,村庄和城市越来越近。一滴泪的距离。

我加入他们,一起斗天斗地。

欢呼收获。抵达富足的峰巅。

廩君

廪君。土家族祖先。

干净而挺拔的神。

给我们预备了一切的丰盛。舍免世间罪孽,赐苍生平安。在白虎图腾的人间,在阔远肥沃的大地,我享受静美和良心,享受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我坐在传统的思念中,唤醒家谱的名字,跪拜,祭祖。

不辜负深爱着的故乡。

听梵音,在故乡飘逸上万年。

鱼木寨

鱼木寨。陶的碎片。

散落在巴地的胸怀。

随手捡起一块,抚摸它,就像抚摸自己的一块骨头。灵性骚动。是守寨将军的雄姿吗?是鹰爪划过的印痕吗?

众多行走的生灵,把鱼木寨的辽阔托举在阳光指尖下。我仿佛看到了祖先艰辛迁徙的步履,听到了残砖断瓦的哭声,从骨骼深处,隐约传来。

水车,咿咿呀呀。土家民歌的源头。沉静的音乐里,有自己同样沉稳的心跳,有汗水走向庄稼的阵痛。吊脚楼,升起白色炊烟。一团旺盛的乳雾。轻推半掩的木门,进出的青石板上,那些重重叠叠的脚印,可有簇拥而至的生灵?

鱼木寨,藏匿着土司王朝的荒凉与辉煌。

不见刀光剑影,不见嫔妃如云。

那些精血、骨头和生命铸就的城池,那些祖先遗传的钙质和结晶的盐巴,在岁月之火的烘烤下,慢慢溶化……

鱼木寨。陶的碎片。

即使再一次破碎,也能照见我与祖先。

相濡以沫的灵魂。

信仰

我的信仰在原初。

在古老的巴国圣地。

在丰饶的沙子栈。这是我一生使用母语的地方,有奔跑的牛羊、闪耀的粮仓和父母的慈爱,每天都能接纳上天的恩泽,和脚下的蚂蚁说话,说丰年。

信仰、梦想在我面前闪烁。此刻,我从粗布衣里面,取出佛珠和澎湃的心跳,挂在故乡穹顶。

没有悲伤。我们如此欢愉。

欢愉的血液将我推向富足的顶峰。

年小月半大

女儿会。一根乡愁的鞭子。

无情地抽打我流浪的灵魂。年小月半大,又一个民俗膨胀的七月,我回到故乡。

我抚摸一扇扇空洞的木门,它们有一种古朴的柔软和脆弱。我的指尖轻易地就抠进去了,我深深感觉到,抠进了那些久远的岁月和墨香。我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让流浪的气息和苦涩归家,让心中那轮明月放进童年的蝉鸣。放进蛙声的峰尖。

还是土碗斟满的包谷酒,让我挣脱愁苦的缰绳。在故乡,我用醇浓的气息,用大口大口的暴烈,搅动静默的时间。

这一天,我不想等待,也不想归去。

我试图将一种回乡的过程。

融入故乡炽爱如火的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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