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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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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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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婶

洧河少了一个人。一个叫花的女人从洧水渡到南岸。高老庄多了一个人,多了一个媳妇。没有唢呐的声音,没有花轿起动时的锣鼓齐鸣。村里的人都纳闷小宝是从哪里弄到了这么一个漂亮的媳妇。那年我七岁。

晚上闹洞房时,大人们都乱哄哄地摸来摸去,亲一口,抓一把,过足了瘾。然后都黑压压地,做鸟兽散。我没走,我要留下来压床。我和孬蛋一起压床。新婚之夜的前一天就开始了,可以一直在婚床上睡三天。新婚之际,闹洞房也可以闹三天,不论辈份大小。等第三天大姑小姑们领着新媳妇去各家磕完头,辈份高的人便没再脸去闹了。

新婚当夜,我和孬蛋睡在新媳妇的脚头。有冷飕飕的风从被窝的另一头吹到我脚上,沿着小腿往上走。我就蹬了一下腿,蹬到一堆软乎乎的肉。新媳妇叫了一下。就听到小宝叔说,声音那么大,叫个啥?新媳妇就没了声息。我也在恍惚中睡着了。第二天,天大亮就听见新媳妇掀开床大叫,哎呀我的妈啊,这床上成河了。把我从床上拽起来说,小兄弟快回去。该吃饭了。你今黑别来了。我知道那河水是我流的,一定也有孬蛋流的,不然怎会那么大。一直流到新媳妇睡的屁股下,河水中还混杂着淡淡的红晕,象散开的水墨,画了一朵梅花。我也自尊于这一泡尿,二人新欢第二天的夜里我真的没有再去。孬蛋喊我去,我也没去。孬蛋是小宝叔的亲侄子,我当然也是小宝叔的侄子,隔了一层麻布。孬蛋与我同岁,也是我最要好的伙伴儿。

这个冬天是寒冷的,小宝叔搂着新媳妇光滑滑的身子没觉得多么的冷。

我是感觉到了,风从裤腿往上钻。我的那一双小手被冻红了。双手不时地来回搓搓,往嘴边吹吹。然后这个冬天就没了。其实每个冬天都是这样的。

我好像不太愿意提及更多的人。主要是花婶的事情缠着我。但也得说明白,我叫狗蛋。是小宝叔的侄子辈。两家相距不远,隔了两家。每当我妈在门外高声喊狗蛋吃饭时,我在小宝叔家里就能听到。我与孬蛋住在一起。孬蛋住在小宝叔家里,那我也是住在小宝叔家里。我家人多,没有我住的地方。就脸皮厚,跟着孬蛋睡在一张床上。小宝叔家也是单独的一处院子,三间正房外,还有两间东厢房,一间西厢房。西厢房做了厨房。东厢房一间就成了我和孬蛋的住所。小宝叔是从大宝叔家里分家出来的。小宝叔的父亲喜欢大儿子,于是兄弟分家时,小宝叔出了老宅,大宝叔住在老宅,供养父母。小宝叔出来单过。为何小宝叔的父亲喜欢大宝,而不待见小宝叔那,我听说小宝说走偏门。要不他哪有钱盖得起这么多房子,哪有我的住处。我从心里感谢小宝叔。

当春天来临时,温暖的阳光照着屋檐的兽头,我和孬蛋就坐在西山的墙角下,玩琉璃蛋,玩杏核的游戏。玩杏核,挖一个手掌大的一个坑,从数量小玩起,你五个,我五个,加在一起,然后赌跑在坑外是单还是双,如果我要单,最后一扔,跑在坑外的是单数,那我就赢了。有时输没了,就拉倒。到处游荡,捡个杏核啥的,偷吃个杏也有过。家里买杏,吃完就把杏核收集一起,晒干。童年时代就在玩杏核中长大的。

秋天来了,我和孬蛋正好八岁。挎着新书包上学了。

我知道了小宝叔的媳妇叫花。从此我见了她,就得叫婶了。

花婶开始在我和小伙伴的少年时代显得更加鲜艳和动人了。

我也经常盯着花的脸看,觉得很好看,就像花一样。可真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却又腼腆得象小姑娘一样,见了只是说,你真好看。

花婶坐在圈椅里。喂奶给一个更小的小宝吃。

左手搂着小小宝的脖子,右手摁着小小宝的屁股,午后的光线照耀着花婶的奶,很白。我这时刻默默盯着花婶,好像有说词的口没有说出来。花婶看见我,说了一句,狗蛋是不是也想吃啊?我摇摇头。花婶继续说,叫婶,就让吃一口。我低下头不说话。偶尔有鸟鸣从院子里的榆树空响中失落几声,回荡几下就没有了。我从小宝叔家里出来向学校飞奔,滋润喉咙的是路上的风,把我弄得乱七八糟象几天没喝水一样的土狗。跑到学校时还时不时吐出舌头呼吸几下。这个下午过得很快。如此,整日的阳光从学校升起来东墙,再到下午落到西山,等我晚上再次去到小宝叔家里时,仍然看见花婶没动一动她那丰满的身子,那个小小宝,也一直躺在她的怀里睡着。

吓得我又出去找孬蛋了。

一直到晚上啥也看不见的时候孬蛋出现了。问他去哪里了,孬蛋说,被邻村三个孩子拦路打了几巴掌。我说,下次放学一定要和我在一起。

又一个冬天的很深沉的一个日子里。我妈对我说,你小宝叔家的孩子死了,你这几天别去了。我问咋死的。听说被睡着的花压死的。哎,你说说,这花。妈妈也在叹息。我对我妈说,我看着那小宝宝有点傻啊,有几次一直睡一个下午,我猜的啊。我妈说,那孩子是有点脑子上的事,你别出去瞎说,至于小宝叔是否领着孩子去乡里看过病没有,那就不是我所知道的事情了。

夏天很长,连接着秋天,有时是分辨不出来的。马上就是暑假了。暑假对于我来说就是去玉米地里薅草。

玉米地里的草疯长,长得恰到好处,两行玉米中间满是杂草,每每看到这么多的草时,真是心里开了花一样,算是找对地方了。这些杂草没有爱情,我可以拔除它们。我热爱它们的缘故,是可以晾晒成干草,可以养牛,然后挤出牛奶,挤出一个无法预测的黎明,可以让我看到无法预测的另一种阳光来。也从暑天开始,我和每一颗玉米耳语,在遮盖的荫凉之下,与每片叶子耳鬓厮磨。甚至可以用叶子划出一道道鲜血,慢慢浸过每一个日子。往复循环成高高的瞭望,以堆垛的形式,喂养一头牛,让它继续沉浸在岁月的锅底,替我们耕土翻地。这老黑牛的皮肤,会黑黝黝地亮下去。午后的阳光照耀着每一寸所有能透过的间隙。

整个秋天将会显得深远难测,最后我把秋天垒起来,堆积到足以让我仰视的高度,然后我睡在它的东侧,梦魇可以一直压抑,也可以苏醒,直至我和它们重新回到玉米地。

偶尔也会在地里遇见花婶,花每每背着锄头去地里除草,锄花生地里的草。她家种了不少花生,一眼望不到边,看着就头疼。

有时候花婶看见我,就问,兔狲,你吃奶不?你叫几声婶,我就让你吃几口。我干笑一下,不吃,也不叫。

一个暑假,我从玉米地里拔的草除了喂牛喂猪外,把剩余的摊在院子外晾晒,暑假结束,一个高大的干草垛就堆起来了。每次路过看到这干草垛都是每天去地里亲手抱出来的,心里也有一丝窃喜。暗暗为自己竖起来个大拇指。

从花婶没有第一个孩子后,我就不住在花婶家里了。孬蛋仍然住在那里。给我说他所看到的一切。

花婶已经又过了一轮花季,尚未生出孩子,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仙家妙方,左臂上缠绕的香囊,时而隐伏时而展现,装饰以绿色的枝叶,绛红的果核。包裹住十二颜色不一的果核的囊袋藏在腰间,她的手时常暗自抚摸几下。听说,这样可以很快能再生孩子。

花婶也经常去庙里烧香,买的香都在屋檐下放着,有一次我问花婶,这是干啥用的,又没到过年时候。花婶说,小孩子懂啥?这是给菩萨的。我说,菩萨能让你生孩子吗?花婶笑着说,哈哈,你算说对了。来,让你吃口奶。我吓得一溜烟就没了。

从此,我们村靠近河边小庙里的香火就多了起来。我也忽然想到,这几年,小宝叔不是能经常在村子里遇见啊。

我问花婶,小宝叔去哪里了,花婶说,谁知道那死鬼去哪儿了。

估计小宝叔仍然在走偏门吧。

不知道是哪一年的冬天了。晚上吃饭时,我的父母说话,说小宝死了。我马上凑到身边问,咋死了啊?被发现时已经在河边凉了一天了。听说是被报复打死的。我半天没说出话来。那个夜晚觉得很冷,也很漫长。听爷爷讲鬼火的故事,不知道是啥时间睡着的。

第二天,我在街上遇到了花婶,我问花婶,婶,用不用我帮忙啊。花婶说,兔狲,赶紧去学习读书吧。我就啥也没说又回家读书去了。

这次没记错,一九八七年的暑假,我在地里用铁锹翻地,脑子里总想着一个数。快黄昏时,路边骑自行车从学校回来的小芬老师对着我喊,狗蛋,你考上了。

这一年起,我离开了村庄去往北方,我所向往的那另一种光的地方。也从此离开了花婶。

当四年后我再次回到村庄时,想去小宝叔家里看看花婶,走到她家门口时,院门是锁着的。我又返身回到家,问及母亲,妈,花婶家里咋没人了。母亲说,你花婶疯了,整天不知道去了哪儿。

我所知道的是,不知道花婶去了哪里?

而花婶的影子整整填充了我的一个少年时代。

像花一样的花婶,从此在我的记忆里,开着另一朵花,似乎里面都是春天......

草于2023.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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