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

爷爷寿终时87岁，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驾鹤仙游的，在当时已经是高寿了。由于我当时只有几岁，现在只有部分凌乱的记忆了。

爷爷比较清瘦，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里分布着许多颗黑痣，眼睛不是很大，高高的鼻梁，灰白色的山羊胡须是我经常偷袭的目标，也是我“制服”爷爷的法宝。

爷爷喜欢穿藏青色或灰黑色之类的斜襟大褂，宽宽松松肥肥大大的，是我与父母或姐姐玩捉迷藏最隐蔽的地方，只要我钻到里面，好像从来没有被发现过。即便是与爷爷玩捉迷藏，爷爷也总是找不到我，只有在他多次呼喊我的乳名后，我才咯咯笑着从大襟里面钻出来，骄傲的说：爷爷，爷爷，你看我厉害吧，我藏起来你都找不到我。爷爷总是说：是的，只要你藏好，我们都找不到你呢。所以不管做什么事情，只要我们都用心做，肯定都能做好，都能做得很厉害。

听说爷爷是富农成分，是村里少有的能识字读书的人。听父母说，爷爷给我读过很多书，看过很多连环画，我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给爷爷撕坏了很多书，还有一些信件。然后爷爷好像很生气的训我一顿：什么成物不可损、诗书传家宝、读书明事理，识字长见识等等话语。虽然听不懂，但是看到爷爷在生气，我也就认错了。爷爷看我承认错后说：做错事不要紧，你要知道哪里错了，你要承认错误，要承担做错了的后果，还要将功补过，有担当才是个好孩子，将来才能有出息。来，爷爷帮你一起将书补好。

每次我老老实实的，并且很快乐的接受爷爷的惩罚。就是爷爷罚我在灶台烧火，将锅里的水烧开后，将用非常金贵的，平时不舍的吃的小麦面粉，取一点点拌成面粉水倒在锅里，我继续再将开水后，浆糊就做成了。然后爷爷就拿出一方中心很凹的砚台，滴少许水后教我慢慢研墨。爷爷取出一张空白纸裁成小纸条，然后用筷子沾一点浆糊涂抹在纸条上，仔细的将我撕坏的书本粘好。

如果有一些被纸条遮住的文字，等纸条的浆糊干了后，爷爷就拿出毛笔，蘸着我研好的墨汁，将文字小心的补充好。经常还很无奈的自言自语道：嗨，好好的书被损坏了，可惜啦，可惜啦！

每次爷爷将锅里少的可怜的浆糊分成两份，一份留给姐姐，另一份让我趁热喝掉，白白的，香香的，滑滑的很是好喝。可是很多小伙伴知道后，就抿着嘴唇，吞着口水说：喝浆糊，脑子里就会长浆糊，你会成为傻子的。这句话我很是相信，因为我感觉我一直很笨，相信我脑子里有了浆糊，所以我回家后哭过，也和爷爷闹过。爷爷哈哈大笑道：不要别人说什么就相信，你先好好想想，好好分析一下。别人说的话和做的事是不是正确，如果你做事和说话不经过脑子，就真的脑子理有浆糊，成为傻子了。然后我眨了眨眼，想了想这个事情，自己扑哧一声就笑了。

爷爷先后一共娶过五个老婆，还雇着一个长工和几个短工。家里却只有我父亲一个男丁，爷爷是独生子，爷爷的父亲和爷爷的爷爷也是独生子，而我又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可以猜想我当时在家里的“地位”了。

在当时地瓜和窝窝头都吃不饱的年代，八十多岁的爷爷却有别人没有的幸福。就是在青岛工作的姑姑，积攒全家的粮票，求人兑换成钙奶饼干，几乎每两三个月邮寄两包给爷爷，很少中断。

当时的钙奶饼干是人间极品啊！很多刚出生的婴儿都未必经常吃到。爷爷总是将饼干装进他的“百宝盒”——一个带拉盖的黑色小木盒，里面还有糖块和零钱等勾我心魄，让我乖乖听话的法宝。小木盒爷爷从不躲藏，也不安装锁，就正大光明的放在炕头的窗台。

有时候爷爷吃饼干的时候，总是对我说：我老了，吃不下了，来和爷爷一起吃。看到爷爷只吃一两块，好像真的吃不下去，我就说：爷爷，你看我能吃下去。然后我就甜甜美美的多吃一两块。当我吃到四五块的时候，爷爷总是小气的说：好了，好了，不吃了，我们再留着后面吃，好东西不能一次吃完，要留着慢慢吃，还有你姐姐呢？要和家里人一起吃，不能自己吃独食。然后再拿出几块饼干说：给，这几块你放起来，一会儿分给你爹娘还有姐姐吃。然后爷爷就轻轻盖上盖子，再在上面小心翼翼的盖上一条已经不白的小手巾。

 我吞了吞口水，双手捧着五六块饼干，轻轻放到饭桌上，如果其中有歪斜的，我会重新摆放，直到摞得整整齐齐。等父母收工和姐姐放学回家后，我就每人分两块。姐姐总是兴高采烈的甜甜的吃完，父母好像也不是很喜欢吃，然后再分给我和姐姐。

 经常母亲对爷爷说：就这么几包饼干，你就不要分了，自己吃吧，这是俺姐孝敬你的。

爷爷总是说：我老了，吃不了这么多，大家一起吃，一起吃，好东西要大家一起享受。

 记得我是一直和爷爷睡在一起，还经常在爷爷的被窝里学哪吒闹海。直到爷爷去世的前一天，母亲好像有什么感觉，当天晚没有让我和爷爷睡在一起。就在那天晚上，爷爷安静的走了，走的很安静！

听母亲说我当时哭的死去活来，还不停的闹腾，并将那个最能让我乖乖听话的小木盒，给摔的粉碎，结果我被邻居抱开了……。

从此，我对爷爷的印象，只剩下凌乱的记忆了！

（初稿于2021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