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水井
杨立谦/文
想起故乡,就会想起水井,远离故乡,就是远离水井,要不然,怎么会叫“离乡背井”呢?
时光流逝,添我几丝乡愁,绵绵故土情,愈加馨郁。而那水井,总是绕不过且不能绕的话题。令人心扉旷逸,乡恋切切,回味悠长。
故乡的水井,是乡村一首古老的歌,是故乡清澈深邃的眼睛。没有人知道故乡的确切年龄,只有水井和故乡一样古老。
记忆中的水井,在村西南方的山窝里。井口有两米见方,井壁小石垒砌,青苔附着,如水墨画中的翠黛。井盘宽大,人们用脚将它打磨得又光又亮,两米多直径的井口镶嵌在井盘中央,白天与太阳对话,夜里邀月亮来做客。
梯形井台下有一泓鱼塘,鱼儿欢歌,惹得牲畜们也来看热闹。在井台两侧那十几级台阶,也说出这口水井的年龄,更说不清它到底供养了多少生命?
水是人类生存的必需品,水井是乡村生活舞台上的重要角色。生于乡间,长于乡间的我,每每想到水井,脑海里便浮现这样的镜头:两只水桶在乡亲的肩头上不停地、有节奏地起伏,水满满的,经不起震颤、颠簸,溢出来了,路上洒出两道湿湿的印痕,从挑水的井边一直延伸到挑水者的家门口……
回望曾经十多年的乡间朝夕生活,在我的理解中,水井,是故乡的一个生动具象,也是故乡的一个沧桑背景。
在我童年的画框中,全村人是共用这口水井,无论是严冬酷暑,乡亲们总是早早地到井台上报到;不管村道多么崎岖,乡亲们也要靠自己的双肩,将家中的水缸储满。缸中清澈见底的水,让乡亲们感到什么是美满,什么是团圆。
故乡的水井朴实无华,浑然天成。盛夏,井口铺满青苔,浓绿而厚重。劳作口渴的人们顶着烈日,蹲在井口,痛饮一口气打上来的井水,如旱逢甘露。这沁人心脾的井水,直通通的给人一个透心凉,清凉解暑,又从不和肚子作对。隆冬,井口白气氤氲,井外冰晶闪耀,井内却水清如镜,从不见冰冻三尺之景。
水井是乡亲们日常生活的见证,是乡亲们自然形成的交流平台。当清晨袅娜的炊烟升起,三三两两的村民便在井台互打招呼,问长短,亲切而温馨。傍晚,日暮西沉,辛勤劳动一天的乡民,又有三三两两去挑水,浇园子,洗衣服,淘洗蔬菜。这挑水的当口,男人们交流着地里庄稼的长势,锄禾田管的情况;女人们则家长里短,不时引来一阵阵轻松愉快的欢笑声。
水井边从不缺人气,农忙时节的夜晚,不时有搓衣声连连响起。白天,女人忙田里,夜里她们就借着月色浣洗衣裳。夏天的晚上,偶尔也有男人在井边用冷水洗澡,独个时他们边洗边唱,唱着通俗的歌谣,洗去一天的疲惫。有同伴时他们说话的声音显得格外嘹亮,把整个宁静的夜晚搅得热热闹闹。此刻,井边又成了一些乡民释放身心的娱乐场。
不许趴井沿边玩,这是我们小时候大人经常的告诫,但这种告诫终会被我们的好奇心战胜。我们试探着把头慢慢移近井口,顿时,在井水中映出一颗颗幼稚的小脑袋,随着水波的晃动向四处散去。童年的时光里,故乡的水井是我们欢乐的源泉,我怀疑那上面至今还飘荡着我们年少时欢快的笑声。
故乡的水井在村子里是最年长,最甘甜,也是最多人光顾的,这口经年不竭的水井给古老的村落平添了几分淳朴和沧桑。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人们在甘莹澄洁的汩汩井水常年不断的润泽下,村情民风也潜移默化,形成淳实厚道、胸襟坦明的乡土品性,诚朴率真,辈辈承传。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院子里的鸡鸣狗叫,灶底的柴草通红,一切因为这清凉甘甜的井水,乡村的日子才不紧不慢地向前流动……
新世纪的来临,乡亲们的汲水方式虽悄然改变,水井在家家户户院子里克隆,电机和水泵也应运而生,电闸轻轻一按,甘甜清洁的井水便奔涌而出。还有自来水,也随着新农村建设步伐加快,与乡村握手。许多年过去了,我离乡村生活越来越远,水井也渐渐淡出了我的视野。偶尔回到乡下,和风光不再的水井面对面,我深知,它虽然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但这曾经滋润了一代又一代乡邻的甘泉,依旧存在人们的记忆深处,那清澈深邃,那清凉甘甜,从来不曾走远。
我是喝着故乡的井水长大的。它为我这只井底之蛙提供了赖以生存和成长的条件。一旦井蛙走出井底,到外面精彩的世界去闯荡,感恩之心会让我更加眷恋曾经的栖息之地。
无私奉献也好,退出舞台也罢,都无法阻碍村民们始终怀有一颗敬畏、虔诚的心,因为水井像一位慈祥的母亲,默默养育了无数的生灵;它更像一座历史的航标,见证了一个时代的发展和变化。
故乡的水井,你是根,你是本,你是美德的化身;你是母亲,你用你那甘甜的乳汁,养育了我们;你是父亲,你用你那笔直的脊背,教会我们坚强!
在历史的天空下,故乡的水井见证着悠悠岁月!滋养生命,滋养万物的老井啊,无论怎样的风风雨雨,无论怎样的背井离乡,依然是流淌滚滚乡愁的源泉。
岁月无痕,人事更替,光阴不返。在时间的长河中,一代代乡亲们生于斯长于斯,生生不息的水井不但滋养了人们的生活,亦滋育了人们的心灵,历久不衰……
(本作品在《羊城晚报》2018年05月15日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