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钰火急火燎赶到病房时,父亲的病床前已经围满了人,母亲伏在父亲的胸口哭泣不止,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李钰走近父亲,轻轻将手盖在他早已干枯得只剩下皮骨的手背上。父亲艰难地转头看向李钰,眼睛突然亮了,那亮光一下刺进李钰的心里,她的眼泪哗得一下就流了出来。见到父亲嘴唇开合,李钰连忙凑近去听,父亲的声音沙哑粗粝,像刮在砂纸上一样。
“带我去.......去、去那里......”
2010年5月28日,是李鹏飞第一次来到响村。响村的名字虽然响亮,实际却在偏僻的大山里,那时甚至连一条水泥路都没有。因为刚下过雨,土路一片泥泞,一脚下去就很难拔起来。在前面带路的村长让李鹏飞脱掉皮鞋挽起裤腿,这才好走些。
好不容易爬上了山头,李鹏飞已经气喘吁吁,挪不动脚步。村长见他如此,也停下脚步,注视远方,“看,那就是响村。”
顺着村长的视线,李鹏飞抬眼就看见了几点稀稀拉拉的房屋,是最原始的土房子,屋顶全堆着茅草。朦胧的薄雾中,几个村民模样的人在田地里劳作,小孩们则在田埂上追逐打闹,翠绿的水稻迎风飘摇,变成一道一道的绿色波浪。李鹏飞闭上眼睛,嗅到了泥土混杂着草木的香气,身体的疲惫竟然一瞬间就消散了。
“村长,我们继续赶路吧。”李鹏飞露出笑容,直直地看着自己将要工作的地方。
那一年,李鹏飞正式成为响村的驻村书记。
与响村美丽的自然环境不同,这里的生活环境真的可以称得上艰苦。村民们住在土屋里,没有像样的厨房,想吃上肉,还得走几小时的山路才能到集市。村里的年轻人大多都去了外地务工,留下的多是老人小孩。看着那些老人步履蹒跚的背影,李鹏飞更加坚定了修路的想法。
有了这个想法,李鹏飞第一时间就向镇里提交申请。在等待申请的日子里,李鹏飞挨家挨户地走访,用笔和记事本详细地记录每一家的情况。
申请没过多久就通过了,虽然资金有限,却也如同雪中送炭。李鹏飞连忙召开全村会议,动员村民们一起修路。与李鹏飞的激动不同,村民们有着诸多顾虑。
“要是我们也去修路谁管庄稼啊?”
“就是,那点钱够修什么路。”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句的,李鹏飞完全回答不过来,关于修路的第一次会议,就在这吵闹中结束了。
回到办公室,李鹏飞懊恼地抓着头发,“必须得先把村民们讲通才行,我这第一步都迈不出去,唉!”李鹏飞重重叹了口气,脸已经垮了下来。
村长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丧气,想了想,道,“村里的张老年纪最大,辈分高,十几岁的时候参加过八路军打过仗,是个老党员,村里人也愿意听他的,要不你去和张老说说。”
李鹏飞眼睛一亮,当即就往张老家跑。他跑在充满稻香的田埂上,水边的蜻蜓都被他吓得四散飞起,阳光铺在他不算年轻却充满希望的脸上,孩子们看到李鹏飞在跑,都好奇地追了上去,一群孩子围在他身后,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在夏天的尾巴,他们都在奔跑,为了理想、为了未来。
李鹏飞和张老寒暄了几句后便提到修路的事情,张老摇了摇头,“村里大家都有自己的合计,我人微言轻,哪里能说服他们呢。况且这响村千百年就是这样,那老土路我都走了几十年嘞,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张老,我知道您的意思,但现在外面已经和您以前所看到的不同了,社会在发展和进步,我们也不能落后啊。”李鹏飞看向玩耍的孩子们,眼中满是柔光,“看看这些孩子们,他们有多久没有见过父母了。老一辈的人已经吃够了苦,难道还要下一代也吃这些苦吗?”
李鹏飞直视张老,言语恳切,“要想富先修路,修路只是第一步,之后我还有很多的想法,让响村富裕起来,让孩子们能天天和父母在一起。”
张老看着李鹏飞的脸,久久没有说话,他轻咳了一声,站起身,“现在离天黑还早,我们走吧。”
“去哪?”李鹏飞有些疑惑。
“去说说修路的事情。”
……
一个多星期后,全村每户终于都同意了修路的事情,开工当天,李鹏飞笑得嘴都合不拢,和大家一起操着锄头干活,汗水浸湿他洗得掉色的衣衫,他毫不在意,仍旧忙得不亦乐乎。
之后的日子里,李鹏飞每天和村民一起修路,响村的第一条水泥路终于在冬天的时候完成了。看着那蜿蜒曲折不算宽敞的水泥路,李鹏飞的眼眶变得彤红。他用已经长出老茧的手抹了一把脸,嘴角露出笑容。
……
救护车开到了响村的村口,曾经的贫穷落后早已消失不见,土屋被两层水泥小楼替换,山上全是开得正灿烂的雪白茶树花,水稻抽出的穗低垂,风一过就吹得泛起一圈圈的涟漪。那条路早已被拓宽,那些曾经相处过近十载的村民们都站在村口,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一个人的眼眶没有湿润。
李鹏飞眯着模糊的眼睛,看向那些曾朝夕相处过的村民,头发早已花白的村长别过了头,不停地抹着脸,李鹏飞灰败的容颜仿佛变回十一年前的模样,温和俊朗又透着几分坚毅。
透过救护车小小的门,李鹏飞觉得自己看到了整个中国,他微启干枯的嘴巴,手紧紧抓住女儿的手臂。
“替我、替我......继续守护......守护这里。”
氧气罩里传出的声音很轻,却敲在李钰心口,她重重地点头,回握住父亲的手掌,哪怕这只手已经变得冰凉,可李钰明白,父亲的精神和爱将永远留在这里,留在这片他最爱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