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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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2月27日。那本应该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日子，现在却被女儿硬生生地诠释成一个惊天动地的日子：在那一天出世的人，远到罗马帝国皇帝君世坦丁一世，英国经济学家托马斯. 马尔萨斯，近到美国著名演员伊丽莎白.泰勒，都是杰出辉煌。他们要么君临天下，要么清晰全球，要么美艳世界。而于我，就算言语上要与女儿较量个高低，在心里也不得不承认：那个日子于我于老公于整个家族都是值得记忆值得骄傲的。因为，就是在那一天，我们的家族里又见证了新的一辈人，家族成员每个人都荣升了一级，我和丈夫，则已是名正言顺地为人父为人母了！
几个月前，产检就已显示我怀的是双胞胎。刚刚获悉自己怀的是双胞胎时,那种喜悦真的是无以言表。然而，喜悦过后，初为人父人母的我们还真的有些诚惶诚恐。都说，生儿容易养儿难。其他的职业都是持证上岗，惟独父母这一岗位是无需上岗培训的，我们有能力当称职的父母让孩子受最好的教育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吗？不过，这种顾虑很快就被迎接孩子的喜悦所冲淡了。当时的家境并不宽裕，但我们还是兴致勃勃地准备好了孩子出生时的必需用品。每到一处，我们总是自豪地对店老板说：给我们拿两件一模一样的！每每总会遇到店老板的喜笑颜开或疑惑不解：两件一模一样的，没弄错？此时此刻的我和老公，总会开心地会心一笑：是啊，我们怀的是双胞胎呢！
由于老公是医生，我们很清楚，按照推算，在94年的5月初，我们就会升级为人父为人母。在等待的日子里，我们模糊了养儿育女的艰辛，想得最多的就是夫妇俩手牵着一模一样的一双女儿或一双儿子或一儿一女在明媚的蓝天下或漫步或嬉戏或歌唱，亦或是孩子们在吵架在斗殴父母在一旁忙得不亦乐乎。对于孩子的一切，我们都不愿轻易错过应付了事。为了能选个与众不同的名字，我们不厌其烦地查辞典算笔画，初步决定：人在世上，必须得经风霜雪雨，必须得顶天立地，得撑得起一片天，就叫雪擎和雨擎吧。
没想到，小朋友们太不安份了。
2月27日，一个寒冷的雨雪交加的日子。下午5点左右，我开始有了阵阵腹痛，临产前的症状越来越明显。幸亏家在医院，家人们匆匆忙忙地收拾了必需用品就往妇产科赶。经查，临盆在即。小家伙们在不到7个月就已跃跃欲试地要出来了。当时的我，已完全被阵痛模糊了智力，完全没有注意到老公脸上挂着的那丝不安。我曾天真地以为，是瓜熟蒂落吧？
9点零5分，大女儿出来了。一声啼哭，响彻了整个病房。9点10分，小女儿也出来了，啼哭声明显没有大女儿响亮，但也四肢舞动有力声音清脆.刚刚出生的姐妹俩，用亲自在产房见证了她们降临那一刻的姐姐的话来说，就像两只小老鼠。像老鼠，形象地描述了女儿们的小。据当时的记录，连同厚厚的小棉被加小棉袄，大女儿的毛重是4斤2两，小女儿为2斤8两。虽然人很小，但女儿们的反应却是敏捷的。尤其是大女儿，一出世就伸出双手去抓医生剪脐带的剪刀。弄得接生的罗医生到现在讲起还津津乐道，说可能又是一个抓手术刀的好材料。
由于来得过于急切，两个女儿的体温一直无法达到正常，保持在35度。当时正是元月，天气奇冷，所以我们不得不将女儿放进保温箱。真是母不嫌子丑啊，看到在保温箱里两张一模一样的红粉粉的小脸蛋，感觉女儿们就是袖珍版的美精灵。但，一天过去了，保温箱似乎没有起什么作用，先生决定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女儿们。于是，老公和我隔床相望，躺在了陪人床上。一手抱着一个女儿。就这样，一天过去了。大女儿在24小时内排了胎便，一切正常。而小女儿却48小时都没有胎便，老公脸上已明显透着不安与焦虑。作为医生的他，很清楚24小时内不排胎便意味着什么。后来，经专家会诊，一致认为是因太早产，肠道尚未发育好，存活的机率很小。
两天后，就在我躺着的病房里，我一边眼睁睁地看着一大帮的医生在为抢救小女儿而忙乱，一边紧紧地抱着大女儿躲进了被窝里。那时的我，一定是觉得抱住大女儿，我就抱住了一根救命草，抱住了大女儿，我就抱住了整个世界。然而，医生们真的是无回天之力，我就这样，木讷而呆滞地，看着医生在摇头，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孤零零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她还来不及好好看上一眼的世界。直到公公要将她抱回老家安葬，我才傻乎乎地意识到纵使大女儿怀抱在手，我也还是失去了属于自己的某个世界。
当时女儿们身上穿着的是一模一样的红色小棉袄。直到现在，一想起那一抹艳红，感觉心还会痛；直到现在，一想起自己没有亲手抱抱小女儿，我都还会痛恨自己，还会羡慕先生曾经亲手抱了她一天一夜；直到现在，我仍在遗憾仍在自责：假如可以重来，我一定要从怀胎之时就静卧在床，为的是能让一双女儿平安地足月出来；直到现在，我仍然没有勇气去看那些父母领着双胞胎其乐融融的画面，因为它总会清晰地不自觉地刺痛我的某根神经；直到现在，每当清明冬至，回到夫家祭祖，我仍然忍不住要静静地遥望对面的小山坡，因为我知道，在那里有我的小女儿。她已经在那里静静地躺了20多年。
小女儿在世的这两天，作为一个专业的医生，先生所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痛失小女儿，先生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但，很快，他就梳理好了自己的情绪，镇定下来。几乎在抱离小女儿的同时，先生就决定马上出院。他已经不忍心将我们再留在这间令人悲痛的病房了。
至今还非常清晰地记得，这个大男人，当时确实是凭借一种毅力为我们撑起了一片天。当时，我们的家在医院宿舍的六楼，心力憔悴的先生却执意要亲自将我背上去。为讨一个好兆头，他硬是坚持下来，没有在中途做半点的停留。也就在那一刻，我告诉自己：这辈子，无论前路怎样的崎岖，这个男人，就是我永远的天。
带着小女儿离去的阴影，我们出院回到了家。小女儿的离去，令我们对早产儿所留下的阴影在好长时间都挥之不去。但逝者已去，我们无能为力。我们都很清楚，人生有时是需要遗憾也需要正视的。我们应该心存感恩，珍惜眼前所拥有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将双倍的父爱母爱叠加起来抚养好大女儿，让她能够愉快生活健康成长正直做人。
先生去买了几个取暖器，将整个家弄得暖烘烘的。当时，女儿的体温仍旧是35度。为密切观察女儿的身体状况，先生和我一起坐“月子”。整整一个星期，他都抱着女儿躺在床上。渐渐地，女儿的体温上来了。但，由于一切都太袖珍，一切都必须小心翼翼。但，纵使再小心翼翼，也还是险象环生。
因为女儿似乎不知道自己的袖珍状况，吃起奶来很是勇猛。在她十几天大，有一次喂奶的时候，因她吸得太猛，因我经验欠缺，一不小心，奶水呛得女儿脸色紫青，眼看就不行了。当时在房里的母亲和我都吓得不知所措，哭了起来。正在如厕的先生兴许是听到了我们的大呼小叫，十万火急地冲了进来。当机立断地将女儿的双脚提起头朝下，轻轻拍打了几下，然后又为其做人工呼吸。渐渐地，女儿的脸色红润起来了。一场虚惊以喜剧收场。
也是在那几天，传来了先生婚前的一个舍友儿子的消息。他的儿子八个月早产，活了一个多月还是离他而去了。看看自己未满七个月且是双胞胎的女儿，我们真的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怎样的状况。
自那以后，我们就更加地小心翼翼了。女儿一次性不能多吃不能急吃，但她的消化吸收功能却很好。几乎很有规律地，她每隔2个小时就要吃奶40分钟，没有昼夜之分。这种状况，一直持续持续到我上班以后。
月子里的女儿的成长是极大地满足了我们为人父母的成就感的。她总是随心所欲地吃完睡睡完吃，体重也很快就上升了，并且似乎是一天一个样。醒着的女儿的表情是很丰富的。清晰地记得在她十七天大的时候，奶奶给她换了件衣服。但穿上后，女儿似乎一点也不领情，脸上毫不犹豫地显露出一脸的懊恼，甚至是厌恶，总之就是很不耐烦地在那里动来动去，之后就是哭个不停。育儿经验丰富的奶奶和外婆，想来想去，终不得法。后来，先生只好以一个医生的角度来诊断了。抱起女儿，他闻到了女儿身上的一股潮湿的阴雨味。原来，由于当时正值阴雨天，衣服干得不彻底，还带了股味道。先生试着叫婆婆给她换件干爽的衣服。这次，女儿不吵不闹很安静了。就在那一刻，女儿的脸上露出了很灿烂的笑脸。那笑容，很迷人，令我至今记忆犹新甚至永生难忘。
满月的那天，我们一家三口去照相馆拍了纪念照。那时的女儿，已经很有些规模了。
这一个月，是我们人生中值得书写的一个月。这一个月，也是令我比较集中地体会了人生酸甜苦辣的一个月。我们和天下初为人父人母的许许多多人一样，坦然地接受人生中角色转换所带来的快乐与辛劳，体验了生命所带来的神奇魅力。小女儿的离去，令我们较早地经历新生的喜悦与骨肉分离的痛楚，宛如经历的是冰火两重天。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