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劳动节

其实，一直到现在，我的父亲母亲一直难以理解为什么“劳动节”还要放假！他们天天过着他们自己的劳动节。

（一）

直到小学四年级，我才准确地记住“五一国际劳动节”的全称。那天，我本想美美的睡个懒觉，但一大早就被母亲从梦中叫醒，要我帮父亲拿锯子去。父亲是木匠，做得一手好手艺，在十里八乡颇有名气，前几天到附近一个村寨给人建房子。我嘟囔着要母亲自己拿去，母亲抛过来一句话：那你去砍柴吧！我一路上既怪母亲不自己拿来，又怪父亲粗心大意，连锯子都忘带了，害得自己睡不好觉。

我很不情愿的拿着锯子来到父亲干活的地方，父亲正在汗流浃背的刨木板，双腿站成弓步，随着他有力的双手一下又一下地推动刨子，刨木花打着卷儿飞落一地。父亲问我为什么不去上学，我说劳动节放假，父亲“哦”一句后，又依旧使劲刨木板。因主人家不要刨木花，一会后，父亲装了紧紧的一背篼刨木花让我背回家做柴。山路难走，我歇了好几次气，走得想哭。路上，我遇到母亲挑柴回家，她累得满头大汗，叫我背不动了就原地等她，然后她快步挑回家后又赶回来接我。记忆中的第一个劳动节，我记住了父亲使劲刨木板和母亲累得满头大汗的脸。

（二）

中考那年劳动节的头几天，我参加师范学校招生的预选成绩公布，我以应届生全校第一的身份顺利入选。那个年代，中考压力丝毫不比高考小，绝大部分的初中毕业生尤其是农村的，只要成绩稍好的，都想在初中跳出“农门”，竞争非常激烈。因为忙于复习，劳动节学校没有放假，我去上学时，母亲早已起床开始编斗笠，父母偷偷的商量说，我考上了要花钱，万一考不上补习也要一笔补习费，父亲年纪又大了，木匠活越来越少，家里无他法，母亲只有编斗笠。当时，编一个斗笠只能挣1块2毛钱，费时费力，需双脚分开踩住斗笠外缘的竹篾，弓着腰，双手舞花似的编织细如发丝的竹篾，母亲年纪大了，编斗笠的时间稍长就腰酸腿痛，手脚麻胀。一天中午我放学回家，母亲已经编好了一个斗笠，正在开始编第二个，吃饭时，她揉了好久的腿脚和腰才能站起来。晚上，母亲又熬夜编斗笠，半夜，我好几次听到母亲因手、脚、腰酸疼，她不停地自己捶打的声音。只可惜，当时我觉得读书是我的责任，家里挣钱供我读书是父母的事，迷糊中我又翻过身睡去，不会劝说母亲多休息一点。母亲那天编3个多斗笠，以后，母亲在不耽误农活的情况下，依然平均每天也能编2个，平常妇女一天也就能编一个斗笠，其实母亲的手脚并不很快，她是在用时间、身体为她的儿子熬学费。

那年中考，我以应届生全县第一的成绩顺利考上师范。多年后，我有一次问起母亲那时手脚怎么那么快，母亲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觉得儿子要学费就得拼命编。我心一酸，找个背静处，把少不更事未能理会母爱的愧疚，用无言的泪水补上。

（三）

参加工作不久，我想继续读书，父母也鼓励我去考试，母亲一字不识，说以前家里这么困难都熬过来了，莫说考上了你还能带工资读书，就是不带工资她还可以编斗笠凑学费。听着母亲的话，已经懂事的我拼命复习，在当年的成人高考中，我以全县第一、全州第三的成绩考到州教育学院中文专业学习。家里依旧非常困难，我的工资还是不够我和弟弟的学费和生活费。读教育学院的第一个劳动节我放假回家，父母当时都在地里劳作，父亲佝着腰挖土、除草，见我来了，高兴地想直起腰来，但因为腰佝得太久，一下子直不起来，他用手揉了几下，然后双手撑着锄头把，才弯腰站着。不远处，母亲佝着腰在秧田拔稗子、扯杂草。

我的到来让父母提前收工，我注意到，父亲一向挺直的身板开始有点驼了，母亲走路的脚步也不如以前快了。

回家后，父亲开始收拾他的木匠箱，斧、刨、锯、凿，已经被父亲磨得锋快……读师范时，父亲就因年纪大了，很少有人请他做木匠活，而前几天，父亲低三下四的求一个建筑老板，才揽到点门窗活，他明天要去工地做木匠。我很难过，父亲60多岁了，还要求人找活，我劝说他不要去做了。父亲说，不去求人就找不到活做，一大家子什么不要花钱！眼下要栽秧了，犁田、买肥料都要钱。我说回去后我可以边读书边打零工。父亲马上大声说：谁要你去干活了！你的任务就是认真读书，家里的事不要你管。

这次回家，母亲要多拿五十元生活费给我，我死活不要。母亲知道我饭量大，就给我装了三十斤米，要我拿到食堂加餐。母亲本来要帮父亲一起拿木匠行头去工地的，但她硬要先送我上车，就在车子启动后，她才告诉我，米袋子里有50元钱。打开米袋，我紧紧地捏着母亲用手绢包好的一沓毛票，大颗大颗的泪水滴在白花花的大米上，车行凯里，我泪洒一路。

（四）

我刚成家后的那个劳动节，我带着妻子，买了几斤猪肉、一只卤鸭、两斤凉拌鸡爪回家。父母刚打猪菜回来，见了那些肉菜还以为我带有客人来家吃饭，我说今天劳动节，放假庆祝。父亲在我的强力劝说下已经不做木匠了，但依然忙于田土，他说我们农村人不兴过那个节日，要劳动才有饭吃。母亲则怪我回家就回家，还要花那么多钱。我第一次给父母解释劳动节是劳动者自己的节日，没有人给自己放假，就自己给自己放一天假。父母“嗯”、“哦”的应着，却依旧忙着砍猪菜、煮猪潲，转过不停。

近几年来，在我的多次解释下，他们也记住了“劳动节”，但是他们期盼的是我能携妻带子回家，他们想我们！其实我们回去后，他们为了做好吃的会更忙，但他们高兴、乐意。我想，在这个节日里，只要父母高兴，或许比叫他们休息一日更好。

前几天，我又接到母亲的电话，问我这个劳动节回家不，听着母亲苍老的声音，我赶紧说：回家、回家，我们一定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