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爹又去后山了。”刘学安揉着惺忪的眼睛,轻声说道。此时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狂风嘶吼着,如同愤怒的野兽,不断捶打着门和窗户。
许慧将被子往刘学安那边拢了拢,没好气地说道:“他要去,随他去呗,这么大的雨,也不怕有个闪失!“话是这么说着,她还是不放心的起身披上了蓑衣。
刘学安不再说话,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外面风雨的交响,随后又听到了关门的声音,他知道娘是去找爹了。
在他的记忆里,爹娘从不像其他父母那般恩爱。爹是村里有名的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而娘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悍妇。他从村里的教书先生那里听到过,这种在一本书里叫什么辣子。闷葫芦和辣子的组合,这在村里是极为少见的,任谁也想不到这俩居然处在一块了。
听村里的老人们说,当初爹和娘要结婚请酒席的时候,村长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闷葫芦畏畏缩缩地缩在辣子后面,一只手被辣子紧紧攥住。而辣子则像胜者般,高举着闷葫芦的手,大声地朝村长说:“俺们要结婚!”
爹娘就这样结了婚。爹话不多,但爹干活勤快。刚结完婚,他就一人把后山4块荒地给开垦出来了,在有了他之后,又去开垦了两亩地。荒芜了数年的土地,在爹的收拾下,如今已是葳蕤茂盛一片葱茏,看在眼里让人满心欢喜。
但不说话的爹有个习惯,每次出去种地时,都要去后山。去后山干什么呢,去看一棵树。那是一棵什么树?我问爹,爹不告诉我,问娘,娘也不知道。村子里的人也说不认识这种树,只说在这个地方,树是养不活的。
可树还是养活了,爹一直在养它,无论春夏秋冬,爹一直养着它。若是遇到刮风下雨,爹会马上去后山,照看那棵树。那棵树长不高,刘学安都快六岁了,那棵树才长到连十米都没有,和周围的树差了一大截,树皮也不是那么光滑,枝叶也少的可怜,就像一个营养不良的孩子。
娘总是数落爹,说他照顾一棵树,比照顾她娘俩还上心。爹则低着头,嘴唇蠕动,声音小得像蚊蝇,可娘还是听了个真切,他说:“你不懂,这是‘腊五’。”
娘不懂“腊五“是啥意思,问村里的教书先生,他也不知道。刘学安问爹,爹还是不说话,这个词,直到他考上高中后才知道。
是“love“,这个词是”love”,因为爹说话有口音再加上没有正规的学习过,把“love”念成了“腊五”,可是一棵树怎么和“love”扯上关系了。
刘学安弄不明白,放暑假的时候,他悄悄地问爹,爹看了一眼他,最终还是说话了。
他叫刘伍实,是整个村子最特别的孩子,他刚从娘胎出来那会不像寻常婴儿般哭闹,反而安静地看着众人,直到被接生婆打了几下才哭。不知道怎地,他不喜欢说话,总是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角落里。
他或许也想和别的小孩玩,可他不说话,别人自然也不愿意和他玩,久而久之,村子里的人就叫他哑巴。父母每天事情多,很少能管到他,他是家里是老幺,前面有7个兄弟姊妹。可兄弟姊妹们有自己的事,也很少照料这个老幺。
他唯一的乐趣就是在阳光明媚的时候,躺在草地里,听风的声音,感受自然的气息。最讨厌的是阴雨天,虽然也有风,却不再是温暖柔和的,自然的气息都被阴雨搅乱。
村子里有个女孩和他差不多,她也是孤独的。她是这十里八乡小孩的克星,男孩打不过她,女孩害怕她,都叫她大魔头。大魔头没人一起玩,于是就盯上了哑巴。
过了这么些年,刘伍实依然记得那一天,他正坐在屋檐下发神,一道黑影挡住了他,他抬头一看,一张姣好的面容正盯着他,他曾听入藏当兵的父亲说过,在藏族,光念“协”,此刻,女孩就是“协”。
“喂,小哑巴,你和我一起玩!”女孩大声地说。他却被女孩的热情怔住,只是呆呆地看着女孩,兴许是没得到回应,女孩蹙了蹙眉,直接抓起他的手就跑。
他傻傻地被女孩牵着跑,那一刻,他终于感受到朋友,他不再是孤单一个人,他也有了自己的朋友。他们跑到了后山,肆意奔跑,风里掺杂着汗水,也充满孩童的欢喜。跑累了,他们一起躺在草地上,捧腹大笑,村子里两个最孤独的小孩靠在了一起。那天,他们找来了一颗种子,种在了山坡上。
刘伍实笑着说完这一切,那是他最幸福的时光,在他孤独的童年里,是那个女孩像一束光,闯进了他的世界,从此他的世界里满有她。
“那个女孩,就是你娘。”刘伍实补充地说。
“啥?我娘,那她咋不记得那棵树了呢?”刘学安惊讶地说。
“她这人一直大大咧咧的,咋会记得这种小事。”刘伍实撇了撇嘴,说。
“那你咋会说‘love’的”刘学安继续问道。
“俺爹教的,当初在西藏当兵那会他班长教给他的,他回来和俺说,俺就记住了。”
后来,刘学安去问娘还记不记得那棵树,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娘居然全记得。
“俺咋不记得呢,那可是俺亲手种下的树。”娘一脸傲娇地说,“他以为就他在养那棵树,要没有俺,那棵树早死了,他这夯货,也就会种种地。”
刘学安去看了那棵树,它已经和父亲说的完全变了样,现在已经长得和周围的树一样高,树皮光滑,足足需要三人合抱才能抱完它的腰身,向上看,树冠宽大,枝条向外伸展,像一把撑开的巨伞。在一个不合适的地方生长,却能长得如此粗壮。刘学安突然想到,这不就是爹和娘的爱情吗,一段不被人看好的爱情,一段无言的爱情,茁壮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