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
网站用户
周五，老婆从幼儿园下班回家，一只脚还在门外，两只高跟鞋就已喧宾夺主，咣当、咣当抢先飞落在地板上。在我家大凡有这种状况发生，基本都预示着主人近日吉顺。
“准备准备吧，妈明天带你到海边好好的玩一天。”
听话听音，最高指示显然是下达给儿子米乐的。虽然没有被老婆大人钦点同往，心里却暗自为儿子兴奋不已。去不去没所谓，关键是荣誉难得呀！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老婆抛出的玩海诱惑，并没像以往那样招来儿子的欢呼雀跃。相反，米乐的沉默不语让老婆热脸贴到了儿子的冷屁股，尴尬气氛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而恰在此时，厨房热水壶发出的嗤嗤声和床头闹钟发出的滴答声交相呼应，仿佛也在添油加醋的为一场危机营造着紧张的背景特效。
“都聋了是不是？不想去算了，别以为有钱没处花，以后你俩哪都别想去！”
老婆易燃易爆的火药桶就这样被儿子异常的消极怠慢给点燃了。按惯例，通常话越少事儿越大，别看老婆的话只用了区区的几行字，信息量却一点也不少，它夹杂了太多的失望、不满、威胁与恐吓。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老婆今天的表现还算斯文，起码她放过了身边那些容易弄出声响的小物件。但看得出来，在老婆强压的怒火下，早就恨不得连眨眼皮都眨出拍巴掌的响动来了。
咀嚼老婆刚才带刺的质问，第一感觉就是委屈。自从老婆进屋到现在，只听她说过要带儿子去玩海，连半个字都没提过让我也一同去。米乐没回应的过错怎么株连起九族了呢？由此我确信，能让你委屈的人其实比你都知道你的委屈该有多委屈。
“既然不愿意去，明天你俩把阳台的花土全都换一换，然后再去超市买袋面，买桶油，别啥啥都指望我一个人。”
发泄不满暗藏变相体罚，手段高明啊！这不禁让我想起了一段有趣对话：为什么男人十八岁可以当兵，却要二十二岁才可以结婚呢？回答是因为女人比战场上的敌人更难对付。你别笑，男人也是难人！在外边你可以笑着跟别人讲道理，也可以翻脸跟别人讲规矩，但在家里对待老婆，你只能一哄二宠三惯着。否则，爱情的小船说翻就翻。
趁着老婆尚未扣动喷火怒射的扳机，赶紧凑上前去降温灭火。
“老婆别生气，没说不去，现在我巴不得立马抬腿和你去疯呢。说定了，明天我还给你当司机，当保镖，当按摩师，晚上给你舒舒服服按按脚丫子。至于换花土那些事吧，回来以后我全包了。”
老婆瞥了一眼溜须拍马、誓言铿锵的我，忍不住窃笑了一声，那意思仿佛是在说，哼！算你还识相。再看老婆的神情，我数学不大好，用五个字来形容就是：满脸得意。
米乐听说我也去，立刻像打了鸡血似的：“老爸去我就去！老爸不去我也不去。”
“嘿~！我说你个臭小子，不是哑巴了吗？怕你妈我当街把你给卖了是不是？行，你爸好那你就跟你爸去吧！免得我去了恶心到你爷俩儿。”
尽管老婆的话里仍然还带一点酸味，但已不像之前那样火药味十足了。生气原本就是对自己见识不达标的惩罚，更何况一个是深爱的老公，另一个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两个都是放在手心里快要盘出包浆的人，如果动不动就放大鸡毛蒜皮的小事，那岂不是一本正经的胡搅蛮缠了吗？
见老婆的脸渐渐由阴转晴，仍然不忘趁热打铁贫嘴讨好：
“老婆你知道我为啥总是喜欢跟你一起旅游不？那是因为一个男人不论走到哪都陪着同一个女人这叫本事，只有那些破车才会不停的更换轮胎呢。老婆你说我是不是那个贼有本事的人？”
“油嘴滑舌，竟说那些挨打没人拉的话，你呀破瓶子长个好嘴儿。”
老婆一边说话一边从冰箱里往外拿啤酒，还转身从背包里变魔术一般拎出一只烧鸡来，拆散装盘后，毕恭毕敬地放在了我和米乐的面前。
“吃吧，吃饱喝足了好有劲儿继续气我。”
老婆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既让我受宠若惊又让我心惊肉跳，真不知幸运和灾难到底哪个先来。唉！女人啊，头发长见识短，有些事别怪她记得太清，要怪就怪自己忘的太快。此时，脑子里再一次重复着之前的那段有趣的对话……
总算平息了一场小危机，似乎也弄懂了一个道理。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磁场，要想对方不受伤，就要用几倍于伤痛的爱才可以。
看着米乐津津有味的啃着烧鸡，我在想，米乐的年龄虽小却十分懂事，倘若没有特殊原因，相信他是绝不会让妈妈不开心的。寝不言，食不语，正打算饭后问个清楚，米乐却煞有介事的先开了口：
“妈，你进屋说带我去海边玩，知道我为啥没搭茬不？”
“不知道，我还想问问你呢。”
娘俩有问有答。米乐喝了口水，又擦了擦手，这才装模作样的接着说：
“我没搭茬呀，主要是害怕咱俩每次出去你总是走丢。上次去华东五市旅游，你从龙门石窟景点的卫生间一出来是不是又丢了。人家旅游看风景，我守在厕所旁等你，闻了半个多小时的尿骚味。最气人的是，当我用手机告诉你我在卫生间的北侧时，你竟然问我说哪是北呀？我说就在卫生间左边，你又说左边是个蹲着抽烟的小老头儿。我算彻底服了！老妈不但分不清东西南北，还分不清左右，你说说，我还敢不敢跟你一起出去？”
童言无忌，米乐的话道出了他冒犯本家霸主的原由，觉得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有这样的反应情有可原。而米乐仿佛意犹未尽，又喝了几口水，继续控诉老妈的斑斑劣迹。
“对了妈，还记得那次你领我随团爬凤凰山不？领队再三强调四点半准时在下车的地方集合。结果下山后，你把我带到了另外一个登山队的集合点，在那里，你还无比骄傲的说：“儿子快看！一个人都没有，咱俩第一。”我的妈亲呀！我们队的人都在集合点等咱娘俩半天了，你说丢不丢人？
“人不发火无人畏，火不烧山地不肥，米乐！你这个臭孩子是不是欠揍，谁说你妈我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不就是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吗？”
老婆自知这方面的底气不足，却还在竭力维护着体面。我赶紧再打圆场，生怕刚刚熄灭的火种死灰复燃。
“米乐，你说的那些事儿都是老黄历，你妈现在今非昔比了。她能给天上的大雁指路，能给地上的羚羊导航，穿越迷宫如履平地，行走大漠更是小菜一碟，不相信你试试！”
我一边替老婆使劲儿的吹牛，一边给米乐递眼色，提醒他赶快打住吧，不然连吃下去的鸡骨头恐怕都得吐出来了。
其实我老早就知道老婆是个标准的路痴了。记得那是十年前她考下驾照那天，为表示庆贺，特意请她吃了顿带有仪式感的晚餐。酒足饭饱后，她执意要开车送我回家，拧她不过，只好顺从的把方向盘交到了她的手上。一路上见她车开的挺平稳，也就渐渐放松了警惕。听着音乐闭目养神，哪曾想竟然入了梦乡。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突然被一阵吵闹声惊醒了。
“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的运钞车，说！你想干什么？”
警察模样的人追问着，还仔细查验了我俩的证件。
“我开车打算回铁西却走蒙了，正纠结咋走时，恰好看见你们的车牌区号也是铁西的，就一路紧随其后，穿大街过小巷，路上还闯了两个红灯，生怕把你们给跟丢了，没想到跟着跟着就跟进了你们银行。”
她的解释把在场的人逗得前仰后合。这么多年，只听说大雾天跟车跟进别人家车库里的笑话，还从没见过现实版跟运钞车跟进了银行的。
末了，自然是经过了一番周折才放了我们。而她的路痴标牌也从此诞生了。打那以后，即使不开车，我亲爱的路痴老婆也没少让我领教她的路痴风采，每一次都把我害得哭笑不得。对此，我也曾邀约过一些至亲密友帮忙，尝试采用不同方法来解决她的方向感问题，结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全都气的半死无功而终。
“别杵在那愣神了，收拾收拾东西，明天还得早起去海边呢。”
老婆的话把我从往事的回忆里拉回到现实中来，心想，好悬的一把牌呀，刚才幸亏米乐及时踩了刹车，才没使剧情朝糟糕的方向发展，不然，明天的旅程恐怕彻底泡汤了……
第二天早上，天空有如雷雨过后般通透清新，空气里好似漂浮着一股鲜花儿的味道，闻起来令人心旷神怡，如醉如痴。起点决定终点，从这里启航的心情格外爽朗，忽然有种莫名的思绪涌上心头，今天的车厢里不仅载有我们一家三口，它分明还载着满满一车的有趣故事。
去海边的路途不算太远，大约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就来到了海滩。老婆和米乐捡贝壳、打水漂、玩沙雕，踏海浪、洗海澡，玩的那真叫一个痛快。而我则坐在沙滩上，静静欣赏着上苍赐予的、能同时带给我烦恼和快乐的独特大礼。时光飞逝，一晃日上杆头，肚子开始敲锣打鼓，米乐嚷着不知从哪学来的一句台词：漠视人类饥饿的痛苦不是高尚之举。
其实，我和老婆在出发前就打算陪米乐吃顿海鲜大餐，一大筐鲜活肥美的鱼、贝、虾、蟹，只等我们人到灶响，火起菜香了。
饭店就在海边，简洁却不简陋。择一处太阳伞下席地而坐，脚下沙软石润，远处浪涌鸥翔，有微风轻拂，惬意无比。依照当地人对吃海鲜的理解，去繁求简，力保原汁原味。只一会儿的工夫，水煮虾、清蒸蟹便身披红袍率先登了场。随后，生吃赤贝，炒海肠，家炖大头宝等海中美味也都悉数亮相。再看我们三人，筷起叉落，清空了一盘又一盘，直吃到沟满壕平才肯罢休。
回到宾馆，三个人仰面朝天躺在了床上。我开玩笑说，吃这顿海鲜真解恨，张嘴都能看到嗓子眼漂个螃蟹壳，不信按一下米乐的肚皮，保准能从嘴里蹦出几个大虾仁来，米乐捂着肚子说啥也不让碰，看来怕是真的被我给说中了。
“你们躺着休息休息，‘它来了’，我去马路对面超市买点东西，不带手机了，一会就回来。”
老婆与我悄声说完话后，拿上十块钱转身离开了房间。然而，从她踏出宾馆的门算起，到现在已足足有两个多小时不见老婆的踪影了。玩人间蒸发？不会是发扬路痴传统，争取更大光荣又走丢了吧？我赶紧拉起米乐，几乎把超市的每个角落翻了个遍，依旧没有丝毫线索。
“再等等看吧，反正谁家又不缺奶奶，捡去了也没啥大用。”
心里嘀咕着，脑海中却已勾勒出多个版本的结局。正担心会否发生不测，天上就掉下个林妹妹，老婆神奇的回来了。跟平时回家没啥两样，人还没进门，两只鞋就已喧宾夺主，咣当、咣当，抢先飞落在地板上，这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熟悉，是那么的悦耳，它犹如一针安慰剂，让我和米乐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有了着落。
米乐撅着嘴一脸的不高兴，他躺在床上翻了个身，脸朝下一声不吭。而我既没有主动发问，她也没有主动表白这两个小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就我而言不发问的原因很简单，一是忌惮老婆的坏脾气，不想自讨没趣平添麻烦；二是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人家不想讲就没必要厚着脸皮刨根问底；三是不论之前发生了什么，现在老婆能平安回来也就OK了。
虽然心有不悦，但仍保持着绅士般的克制。直勾勾的盯着电视，就像两头山羊对上了眼，不撞一撞可惜了似的。其实眼睛里空茫一片，啥也没看进去……
突然，当地电视台插播一条寻找神秘的好心人启事，燎起了我的兴趣：
“稍早前一位神秘的女士在金麦穗宾馆前，成功救助了本市一位七十多岁突发心脏病的老奶奶。这是救助现场围观群众用手机拍下的神秘救助者双膝跪地，为老奶奶做心肺复苏的视频录像。这位救助者打车将老奶奶送到医院，不久后便悄然消失了。”
“看看人家，多了不起！太了不起啦！”
此刻，我好像找到借题发挥的最佳切入点，于是大发感慨：
“生活中啊，我们一定要加倍珍惜每一个对你好的人，因为他本可以不那么做。”
有趣的是，任由我在房间里怎么折腾，老婆却出奇的安静，就像她身边啥也没发生一样。
“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咱们要好好的向人家学习学习！”
其实，不论怎么说，我最真实的想法就是希望借此达到敲山震虎的目的。然而，既没有观众，又没人接招，干巴巴的只好草草收场。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越神秘越具吸引力。和被记者问询的群众一样，我也在急切的盼望能早一点解开“她”到底是谁这个谜底？
视频滚动播放着，由于起初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老婆身上，因此，并没有认真观看。当我集中注意力，并带着崇敬与好奇之心再一次观看视频特写镜头里的救助者时，差点惊掉了下巴，连说话都荒腔走板了
“你……这……怎可能、咋回事？没错，这个神秘女人不就是我老婆吗？”
事已至此，老婆这才把她怎么救助老人，怎么花掉了仅有的十块钱打车送老人去医院，又怎么从几公里外辗转返回宾馆的事讲了一遍。
听完叙述，除了惊讶还是惊讶！我端详着、凝视着，并极力试图把面前的老婆跟那位好心救助者合二为一。
“真是你吗老婆？”
在如此陌生的环境里，在这个连老司机都发愁的城市中，面对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面对星罗棋布的商场、小区，一个极度缺乏方向感的路痴，在既没有手机导航，又没有路引的情况下，居然靠徒步独自返回了宾馆。到底什么原因让她完成了这一不可思议的壮举呢？我猜，或许是善良的人才能找到回家的路吧！此时，我竟一阵语塞。
米乐也从床上振作了起来，他站在床上睁着大大的眼睛，审视着眼前这位一次次从他身边走丢的妈妈。
此刻，妈妈那固化在米乐幼小内心的路痴烙印开始消融；
那铆钉在老婆身上的路痴标签开始脱落。我心怀愧对，心怀爱怜，终于不再迟疑，张开了双臂把老婆和米乐紧紧的、紧紧的搂在了怀里。
“你这个婆娘，平日里不是个省油的灯，但你善良遇事不懦弱，干的漂亮老婆！”
又是一个周五的晚上，老婆从幼儿园下班回家，人还没进门两只高跟鞋已喧宾夺主，咣当、咣当抢先飞落在地板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