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楼,在偌大的盛京城里算不上很高,但在本小区的建筑群中确是登临绝顶至高无上了。
清晨,随着太阳缓缓的拱出地平线,二十六楼总会率先收到快递给小区的第一缕阳光。这时候从阳台朝下望去,园区很像一片正在退潮的海滩,生动有趣儿……
最先浮出水面的当是杨、柳、槐等一些较为偏大的树冠,它们姿态优雅,形如水母,看那风尘仆仆的样子,仿佛是从黑暗之中出发,又经过了一夜的行程才漂到这里开枝散叶的。平日里若是遇到了风雨天气,那些摇曳在树冠上的叶子,就像是一群害怕搁浅的沙丁鱼,它们拼命的拍打着水花,争先恐后向着大海的深处游动。待风停雨歇时,树顶的叶子偶尔也会顽皮的对着楼上翻翻白眼儿,那意思好像在说:没事儿下来玩一会吧!
渐渐的,园区里纵横交错的甬路从树冠的遮掩下挺身而出,每条小路或曲径通幽,或直来直去,最终都与圆圆的转盘紧密相连,构成了一个个大头小尾的蝌蚪形状,活像五线谱上跳跃的音符。
当园区的昏暗被阳光剥离得只剩下残筋断骨时,最后的主角也就击鼓登场了。如沙蟹般大小的人们仿佛是从无数个沙穴、贝壳里钻出,很快便占据了整片海滩。他们中有的步履匆匆,有的闪展腾挪,有的提筐背篓,看上去十分的热闹。
物业是明令禁止机动车露天停放的,每天早上,业主们的小汽车一如大鱼产在地下车库里的卵,夜孵昼生,时候一到,它们便冲破卵囊,带着对美好生活的期许奋力的游出车库,一辆接着一辆的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
小区里最常见的莫过于早起遛狗狗的了。定是少了几分立体感的原因,从二十六楼往下看,时常会有一种人狗同类的错觉,尤其是如今的狗狗们都穿上了时髦的衣裳,从高处看就更难以区分人模与狗样儿了。不过,难以区分并不代表无法分辨,狗狗喜欢东跑西颠的一刻也不消停,而遛狗狗的则大多会站在原地,隔一会才挪换个位置。在二十六楼是看不清狗狗抬起一条狗腿用气味标记领地那个招牌动作的,但会经常看到它们围绕一个物体忽走忽停,不用问,那一定是狗狗又在抬腿显摆呢。
二十六楼居高临下,俯看园区一览无余,但它笔挺的样子,难免被人误以为是一座瞭望塔,一座监控站。没错,对于那些喜欢露天秀恩爱的情侣而言,二十六楼鹤立鸡群的高度,显然会对他们的隐私构成威胁。其实情侣们大可不必为此担惊受怕。首先,根本没有谁会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去窥探别人的隐私;其次,这样的高度既使偶尔窥见了情侣们的小浪漫,也不可能看到详情细节。或许正是这种原因,每年春暖花开时节,在园区的草坪上、假山旁、小桥边、甚至草丛里才会有一对对,一双双爱恋的身影前赴后继,浪漫依旧吧。有诗为证:
淅沥沥的小雨
花雨伞飘然而来
红雨伞始终铸在原地
伞蓬相碰
成了唯一听懂的语言
慢慢的缓缓的
红雨伞吞没了花雨伞
淅淅沥沥的
雨中仿佛
一个人
行走
俗话说:木秀于林风必吹之,高高在上的二十六楼也不可能独善其身,正所谓: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有时它的确会先于别人迎来暴风骤雨的肆虐。较大的雷暴来临时,二十六楼是可以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的。在万里无云的天边会突然冒出一块足以忽略不计的小黑点,小黑点又迅速扩展成一条黑线,黑线平行推进,越来越宽,越来越厚,这便是雷暴云最初的状态。当皮肤能够感知到一丝丝凉意时,那块奇特的云层里一闪一闪遭遇炮击般的画面就会呈现眼前。随后,黑压压的乌云就会像无数条巨蟒一样,忽里忽外,忽上忽下,翻滚着,缠绕着,一路裹挟着电闪雷鸣杀将过来,白天变成了黑夜。瞬间,闪电把乌云撕开了几道大口子,里面好似有无数挺装满了暴雨和冰雹的机枪,瞄准二十六楼就是一顿狂射,直打得窗上的玻璃铛铛作响,几乎同时,轰天巨雷也在上下左右猛烈炸开震耳欲聋,大有不轰烂、不炸平誓不罢休的架势。不过即便如此,二十六楼却心里有底,没有伤痕累累,哪能皮糙肉厚?它知道只要平时不炫高,不得意忘形,高——并不是它的错。
雷暴来的快去的快,绝不拖泥带水,大概是看到狂轰滥炸无济于事吧,最后也只好丢下些剩余的弹药乖乖离去了。
在二十六楼的眼里,小区每时每刻都很美,到了夜晚,园区会再次被如潮的黑暗所淹没,周而复始,绝无例外。倚窗远眺,夜幕笼罩下的小区一片寂静,只有从窗子里射出的灯光犹如倒扣的夜空,繁星点点,套用中式插花的广告语,美——就是这么简单。
二十六楼虽然很高,却还是有两种味道可以随风爬上阳台。一种是槐花的香味,每年五月初是满园槐树开花的时候,打开窗,槐花的香就会悄悄的爬上来,香气无孔不入,以至于把整座楼都熏染得跟闺房一样幽香诱人;另一种就是烤肉的香味了,夏季里,楼下喜欢撸串喝啤酒的邻居总会三五成群支起小铁炉搞野炊,当把羊肉串放在炭火上烤的通体焦黄时,那羊肉和孜然的香味就会肆无忌惮的窜上来迷幻人,只需闻上一闻,便会令你顿生下去撸一串,喝一瓶的冲动。瞧,馋的都快流口水了。
比起春天漫天飞沙的大风和秋天满地凄凉的落叶,恐怕很多人更偏爱冬天里从窗前飘落的雪。这不禁让人想起了仓央嘉措那首经典的情诗《那么静》 :
比诵经声
还静
我骑上我的白鹿
白鹿踏着
尚未落地的雪花
轻如幻影
本来是去远山拾梦
却惊醒了
梦中的你
二十六楼很高,鲜有麻雀小鸟们光临,既使是善于飞翔的信鸽也仅偶尔落在阳台上歇下脚。
二十六楼很高,从楼下仰望,楼体在行云的衬托下好像一艘航行在云海里的小船,飘飘悠悠的。
二十六楼真的很高,但它再高也高不过天,或许它只是离天堂更近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