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恋歌

去年老家的房子拆除后就再没回去过，一来回去看着残墙断瓦不免神伤，二来生活的忙碌让我无暇顾及过往。没了就没了吧，人都是要往前走的，心心念念的一院子花香果蔬也只能永远地封存在记忆里。

前几日有事路过，突然就有了回去看看的冲动。车子拐进老家的方向，曲折回肠的小路如我的心情般起伏不平。这还是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吗，没有房舍的村子在一片荒草中显得如此落败，不到一年光景，眼前已是面目全非，不由得心酸。旧时光里那些热闹的场景充溢在脑海，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凭着往昔的记忆，我仔细辨认着老房子的位置。曾经它是掩映在红墙绿瓦中的，周边的树木郁郁葱葱，门口的苗圃里种着五颜六色的小花，一年四季都不会冷清。如今房子没了，树也没了，我连位置都找不到了，这可是我出生、成长的地方，怎么就凭空消失了。越着急越心痛，下了车来，用脚步丈量这片土地。已经没有笑容满面的乡邻出来迎接我，放眼过去，看不到一个人影，都离开了，想想也许这辈子都会很难再见到他们。

儿子欢快的脚步不知疲倦地跑来跑去，他以为自己到了大森林，寻找传说中的草房子。我跟在他的后面，小心翼翼地走着，我想再次把关于这里的一切尽收眼底，因为此后我不会再来。“妈妈，你连你的家都不记得了吗？”儿子天真地问。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哪有人不认识自己的家呢，只是我好像被遮住了眼睛，脑海里只有以前的画面。

“妈妈，那边有棵柿子树，还有好多柿子呢。”循着儿子指的方向看过去，我看到一棵挂满柿子的树，不错，就是那里，就是那棵，我家的老房子。

我的心也跟着明亮起来。“这棵柿子树是厨房前面的，有好多年了，你姥爷种的。”抚摸着碗口粗细的树身，我对儿子说。关于老房子的记忆开始以这棵柿子树为基点，慢慢地在我脑海里拼凑起来，像魔术般地出现在我的眼前。往年这个时候，柿子树要比现在茂盛得多，红红的柿子一嘟嘟一串串地挂满枝头，几乎看不到叶子。下面的枝条被柿子压得很低，伸手就能摘下几个大又圆的柿子。刚摘下的柿子是不能吃的，要放置一段时间，等柿子软了揭开皮，用嘴一嘬，甜甜的汁液就流进了喉咙，那个滋润别提有多爽了，常常吃得满脸都是红色。我最喜欢的是脆甜的硬柿子，母亲会挑一些上好的柿子，用白酒涂抹一遍，然后放置起来，没几天就可以吃了，而且完全没有生涩的味道。还有晒干的柿饼，在那些没有多少零食的年代，常常可以香甜整个冬天。薄薄的一层银粉色的饼子，如少女的裙纱之美妙，之诱惑，之醉人，轻轻地吹掉上面的白霜，露出令人陶醉的晶莹透亮，嚼在嘴里真是回味无穷。

那时候我家的院子是热闹的，单单柿子树的轮回，就可以让我们生发许多情愫。春天的时候，树叶萌发出来，细细的、毛茸茸的，慢慢地越长越大，越长越绿，然后就会开满黄色的小花，引来很多蜜蜂，嗡嗡地叫着。夏天，墨绿的叶子覆盖全树，青色的小柿子藏在树叶里，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很难发现它们。秋天来了，柿树的叶子慢慢由绿变红，由红变黄，青绿色的柿子也被秋风染上了黄色，远远看过去，树上挂满了似火炬、似灯笼的果实，每到这时节，我们家院子里都飘散着柿子的味道。小鸟们总会成群结队地来偷柿子，趁人不注意，叼一口便飞走了，当我反应过来时，小鸟们已经远走高飞了。冬天，树叶纷纷从树上掉下来，结束了它完美的一生，树上光秃秃的。一场大雪悄然而至，枝杈被裹上一层白雪，好似披着银大衣，十分美丽，恰似一个清纯的美少女，在等待又一个春天的到来，一曲恋歌接近尾声。

柿子树在苏北农村是很常见的树木。因它易栽易活，生命力特别强。不论是在塄坎之巅，悬崖之畔，还是黄土高坡，沙石之地，只要有一方寸土，它就能发芽扎根。当初搬家的时候，母亲原本想把这棵柿子树迁出来，然而钢筋混凝土堆砌的高楼里终没有地方可以安置它，只好作罢。如今，只有它就像一个久远的标志，指引着我们回家的方向，无论将来是怎样一番场景，这里终归留下了最美好的回忆。

我来的正是时候，红艳艳的柿子挂满枝头，还未采摘，想想谁还会来呢？父母早已搬离这里，我们更是难得回来一趟。看着它高昂地站在那里，守护着曾经有过的温暖往事，也像一种期待，期待我们再回到它的身边。我知道终有一天它也会从这里消失，而我能做也只能是用相机记录下此刻的光影流年。

我拉下几个枝条，踮起脚尖摘下几个柿子，儿子欢喜地接过去，这样的快乐他是没有体会过的。记得像他这般大小的时候，老家的小伙伴们早已爬树采摘柿子了，站在树杈上炫耀诱人的果实，和树上的小鸟斗智斗勇，俨然一幅充满童趣的画面。

不由得怀念起那些各奔东西的亲人和逝去的岁月流年。

“七月枣子，八月梨，九月柿子乱赶集。”幼时常听父母念叨，我们当作儿歌哼唱，如今再想起来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除了柿子树，院子里还有枣树、石榴树、香椿树，几垄蔬菜绿油油地衬托着，一年四季都是瓜果飘香。虽然现在再无踪迹，却一直鲜活在我的记忆里，那应该是一种家的感觉。

我把此时的画面拍成视频发到家庭群里，一起怀念那段美好的日子。无论人在何处，家就是一根纽带，连接起生命中最重要的情感，心近了，距离便不存在了。如此，心慰。秋天似一首恋歌，是适合怀念的，我想。（侯宪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