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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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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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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讲故事的朱迅翎

作者:杨刚良

1

三十多年前,文学正热,徐州一帮子年轻人,聚起个文学社,没事儿就往一块儿凑。当然要谈文学。尽管对文学知之甚少,但谈起作家作品来,还是会有很多话说。

记不清是哪一天,也记不清是一本什么杂志了,有篇文章的署名是朱迅翎。这谁呀?朋友说是沛县的作家。沛县的作家听说过几个,还是头一回听说朱迅翎。那个时候,能把草稿变成铅字的人,是很令人敬佩的。我抖抖杂志:看看人家!

后来,我离文学渐行渐远,甚至忘了曾经“见过”朱迅翎。

2

山旋水转,三十多年以后,我才真正见到朱迅翎。

在沛县挂职期间,一次文友聚会,传恩先生介绍说:“这是朱迅翎——朱局长。”

赶紧握手,连说久仰。又补充一句:“三十多年前,我就‘见过’您。”

朱局长就跟我客气:“你是大作家。”

我说:“你比我大这么多,你才是‘大’作家。”

迅翎先生健谈,整个晚上,他和我说话最多。不像初次见面,倒似旧友重逢,像刻意为我准备了很多话。

席间高手云集,觥筹交错,好不热闹。我和迅翎先生的谈话常被打断,但很快又被他接续起来。说他的经历,说他的创作,说他的老师和朋友,一个话题接一个话题,突突突,哗哗哗,泉水一般。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赵本夫。说他的《卖驴》和《狐仙择偶记》。说到《狐仙择偶记》,他说能把小说背下来。大概怕我不信,真的当场背了一大段。我不敢肯定他背得都对,但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只好相信都对,并佩服他的记忆力。

后来见面就多了。他来找过我,我也找过他。每次见面,多是他说我听。当然,我也不能一句话不说。但绝对是他说我听的时候多。

3

在沛两年,我们经常一起下乡。有时我打电话给他,说打算到某镇某村去,问他有没有兴趣。只要他有时间,都会爽快地答应。有时他会打电话给我,说某某地方值得一看,或某某人可以采访。无论我邀他,还是他邀我,但凡一同出行,无论走在乡间道上,还是坐在行驶的车中,他都有很多话说。

那次去丰乐,他就跟我说丰乐的故事。说“当年有个丰乐事件,很是轰动!”

其时,正由领导陪着看“点”。二车一前一后,一个点看完,再赶往下一个点。每至一“点”,故事便被打断。领导指点介绍,他就端着相机,咔嚓、咔嚓,照人、照景。一旦回到车上,就接着说丰乐事件。点与点的距离不远,往往没讲几句,下一个点就到了。于是话题再次中断。看完点再回车上,他就说:“刚才说到哪儿了?”于是再说。说着说着,又到一个“点”……直到参观结束,丰乐故事也没讲完。吃饭的时候,就着酒菜说,丰乐的故事才基本完整了。然后补充一句:“都是好素材啊!”

每次与迅翎师同行,都能听到很多有趣的故事。

比如,“燕扒河”的故事。

几十年前,某公社一位姓燕的书记,一到冬闲,就把社员往水利工地赶。年年如此,百姓很是辛苦。但年年扒河,也完善了水利设施,使百姓大得其利。百姓怨他恨他,也喜他爱他。“燕扒河”的外号,实乃对他的爱称。

这年春节前,公社的几位干部弄了袋子面给他送去,说燕书记一年到头只为百姓忙,要过年了,咱也该关心关心他。“燕扒河”说,你们的心情我知道,这面我却不能要。我要留下这袋子面,民主生活会上我咋说?不照实说吧,那是对党不忠诚。对党不忠诚,算什么共产党员?要是照实说了,你们咋说?几位觉得燕书记说得对,就承认这事儿做得不妥。但看看面袋子,又都犯了愁,说这面咋办呢?燕书记说,好办,给五保户送去,就说是专为他们买的,让他们过年包饺子吃。

说完这段,朱迅翎直感叹,说你看那时候的干部,这才是真正的好干部!然后又说“燕扒河”还有个外号,叫“燕月亮”。

说那时的社员,对燕书记是拥护爱戴的,私下里就说,毛主席像白天的太阳,我们享受太阳的温暖;燕书记呢,像夜晚的月亮,我们都沾他的光。“燕月亮”就慢慢地叫开了。燕书记起初也没拿这当回事儿。说别说叫你月亮,就是骂你,你不也得听着,你能堵住社员的嘴?有天半夜醒来,燕书记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突然心中一惊:不好!遂起身去找村干部,说:“赶紧跟社员说,不能再叫“月亮”了。你想想,毛主席是太阳,你把我说成月亮,那还得了!这是个政治问题!”

“燕月亮”也不是随便叫的。那几年,很多地方吃不饱,这里的百姓却没有挨饿的。他让大家种红芋,说红芋产量高,收了红芋窖起来,一冬一春都有吃的。又让社员种烟叶,说烟叶卖到供销社,也就有了买盐的钱。百姓有饭吃,有钱花,说都是“燕月亮”带给我们的。

还有个借牛的故事。也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为了迎接上级的检查,村干部把各家各户的牛集中到一户的牛栏里,想让领导知道这里百姓的日子过得好,家里都养着这么多的牛。领导看后果然高兴。待检查团一走,村干部就在大喇叭里喊:“老张,赶紧把你家的牛牵走,检查团走了。老李,你的牛也牵走,领导都看过了。别老搁人家吃人家的草料。”他哪里知道,检查团并没走远,大喇叭里的声音,领导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肚里的故事太多了,什么“粥缸子”、“花裤腰”、“抓钩子”、“白露花”之类,个个鲜活有趣儿。有些故事不单有趣儿,还富含哲理,让你产生很多联想。他不单善于给人讲故事,还会把故事写成文字发表在报刊上。早在上世纪80年代,《一个父母官的故事》就被上海《文学报》一版选中分三期连载,还加了编者按、配发了图片。随后,这篇文章又被《文摘报》、《甘肃日报》、《阿凡提》等报刊相继转载。除此之外,还有《聋叔》《又见鸟巢》等一批优美的散文,相继在《雨花》《人民日报》等报刊上发表。

4

迅翎师还热照相。每次出行,他都背着相机。是那种很讲究的“单反”。相机讲究,他拍照也讲究,尤其给采访对象拍照。常常一手拿相机,一手比比划划:“你,往前一点儿;你,往左一点儿;你,头别昂那么高;你们两个靠近点儿;你的头歪一点儿……”姿势、位置或神态不合他意时,就三步两步上前,扳着人家的肩膀:“这样,这样,好,就这样。”或者拉动一个人,又拉动一个人:“你两个,调一下位置。”像个很专业的导演,指挥若定,人家也乐意他来摆布。

一次去看人家种树。说种树是为养金蝉。一直以为金蝉自生自灭,哪里知道还有“养蝉”一说。觉得新鲜,就想多待一会儿,看看这金蝉是咋养的。于是拿起铁锨,摆出帮忙的架势,借机问这问那。

迅翎先生见了,说:“我给你们拍张栽树的。”然后就一手拿相机,一手比比划划:“你,往里靠靠。穿红衣服的,往前一点儿。”摆布得差不多了,就端起相机。我们站得大概不合他意,他就放下相机:“你们别光站着,说话,互相交流,铲土,你,你,扶着小树,你们几个都看着树,好,就这样,自然一点儿。”

咔嚓、咔嚓、咔嚓……一阵咔嚓过后,点开图像显示看了看,就把相机递过来:“看看,这张照得太好了!能上报纸。”

过了不长时间,真的送来一张《人口报》,他说能上报纸的那幅照片,真的就登在上面。五人围着一棵小树,支书一手扶着树干,一只脚踏在树根部。我则装模作样地拿着锨,样子像铲土。大海的身子被我挡住了大半。还有两个红衣花裤的女村民。全按迅翎师的旨意,把注意力集中在小树上。从构图到情景,算得上一幅好照片。登在报上,还真不委屈这报纸。

5

迅翎先生跟报纸联系多,发表的照片、文章也不少。那天他来,黄布包里装着“单反”。还有一个咖啡软革包,里面全是报纸、杂志。有些纸质已经发黄,折痕处似断似连,甚至完全断开。看看时间,不少竟是上世纪80年代的出版物。

甫一坐定,他就滔滔不绝,甚至连水都无暇去喝。

说他读书时就热文学,1964年,带着包括30万字长篇小说的一堆稿纸到了部队。很快,散文《晒谷场上》就在《铁道兵报》发表。一个新兵,能在报上发表文章,是件不得了的事。于是一声调令,他就成了师政治处宣传队的创作员。兵营八年,成长很快,当然收获也不小。

1971年转业回沛县,先后任县文化馆文学创作辅导员、文教局文化股干事、宣传部新闻科副科长、县文化局副局长。后以副研究馆员身份退休。

回顾过往,最为得意的,是任创作辅导员期间,发现了吴广川、丁可等一批业余作者,使他们走上创作道路。如今,吴、丁二位都是中国作协会员。吴广川不单在戏剧文学方面造诣颇深,在诗词创作及诗词评论方面,也赢得业界广泛赞誉。诗歌的星空中,丁可亦是光芒耀眼。获包括紫金山文学奖在内的奖项数十种。说到这一段,迅翎先生一脸兴奋:“那时候多好!吴广川、丁可他们来文化馆培训,非但不交学费,每天还给8毛钱误工补贴。3毛交给生产队,队里给计10个工分,余下5毛作学习期间的生活费。重点作者每年都有两次培训机会,每期都要学习一个多月。”对于这段经历,吴广川在《岁月留痕》一文中说:“文化馆办创作班,他(朱迅翎)是辅导业余作者的文化干部,除了我之外,还有梅法坤、丁可、王德荣等多名业余作者,对我们的进步和成长有过很大帮助。”

朱迅翎说,上世纪80年代,吴广川在江苏省戏曲学校进修期间,创作了七幕现代戏《三巴掌》。为迎接江苏省现代戏观摩演出,县文化局组织一帮人对剧本进行修改,朱迅翎身为文化股成员,参与加工修改。剧本完成后,定名《青春泪》,由吴广川和他共同署名。这部戏在苏鲁豫皖城乡引起轰动,连续演出数百场,一时观者如潮,并且荣获江苏省现代戏观摩创作二等奖。在戏剧创作方面,除《青春泪》之外,他还和刘振华、周长钟联袂创作了《巧娘》,也被省电视台拍成电视戏曲片公开播映。

除戏曲创作外,朱迅翎还创作发表各类文学作品50万字。并从中精选出版了《樊井石》。朱广海说:“读了这本书,你可清晰地感到,迅翎的写作姿态是从现实出发的,他搜索和整理那些已隐匿于苍茫岁月的记忆,把印象中的林林总总纳入笔端,使那些从身边和心头款款流过、或急速飞去的富有意味的生活,定格为与他人分享的体验和感受。他的倾听、记录与倾诉,完全服从于自身意识的流向,服从于抒情达意的需要。他所做的就是要把想说的话说出来,让人感受到他的快人快语……”

黄清华说朱迅翎的散文看不出“创”与“作”的痕迹,“全是弯弯小河在静静地流淌,乡间小道在无尽地向远方延伸”。“他的小说与散文几乎看不出什么分别来,一样地以沛县大地做背景,一样地以沛县的父老乡亲做主人公,一样地古道热肠,一样地耿介固执……这些作品几乎没有完整的情节,一任事件本身的自然运动;也几乎没有悬念,一任‘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吴广川在谈到朱迅翎创作時,常说他善于发现题材,知道哪条河里有魚!

我读他的文字,常见的是田园景色。“墙角,坑边,大柳树旁,隆起大小不一,高矮不等的秫秸椽。远看,像一条竖起的舢板,近看,一棵棵烂叶枯杆的秫秸。一场大雪过后,地上白了,房屋白了,秫秸椽也白了。白了秫秸椽,像一座冰塔,雪山,煞是好看。太阳出来了,雪化了,秫秸椽滴滴哒哒,像下了一场小雨。蓦地,地上湿了一片。”(《秫秸椽》)。“早春二月,微山湖畔还有几分寒气,那黑中带红,红中透黑的杏树花蕾,在一枝枝延伸到墙外的枝头上绽开了,成群结队的蜜蜂,嗡嗡来,嗡嗡去,去了又来,来了又去,百恋不散。”“麦子黄梢了,麦黄杏黄了。夏日的杏园,浓密的树林中有一层迷人的清凉,阵阵轻风吹来,片片杏叶翻飞欢笑……不经意猛抬头,突然发现身边的杏儿仿佛约好的一般,扑扑楞楞在你头上跳跃起来,敲打你的脑袋,敲打得生疼。只要轻轻张开嘴,就可以尝到杏儿。”(《麦黄杏》)。

一段段文字,真的就是一幅幅精彩的风景画卷。

我喜欢他写的文字,更喜欢他讲故事。故事里有田园风光,有市井风情,有人间冷暖,有爱恨情仇。他的故事能让我想起很多很多……

有段时间没见他了,真想哪天泡一杯清茶,换他一段故事。

                         《歌风台》2019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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