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先生是个大家,素以思维机智敏捷,语言自然纯净,文风清致古雅著称,这些特点在其晚期作品中反映得更为明显。读梁先生的文章,总有一种置身江南庭院,轻沐霏霏细雨,抑或情窦初开,鸿雁做媒,琴瑟传音的那种感觉,是枯味的生活中不常品尝的佳茗。
但梅雨的日子毕竟太长,总关在屋子里不免让人生出焦躁。梁先生的文章读多了,也多少有点钱钟书耐不住围城的那个滋味。
有时我在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会不会是梁先生的作品少了点什么?是什么呢?思来想去或许是盐吧。江南也好,台岛也好,都属于潮湿地带,身上黏兮兮的本来就不好受,再在张开的毛孔上撒上一把盐,那是谁都不愿经受的。梁先生想必是怜人的,也就不愿触及肌肤和灵魂的痛处吧。
以散文《中年》一篇为例。梁先生虽感慨于中年的特殊阶段,但在着墨时,仍以突出大众化的外表和心理特征为主,而在揭示中年人的个性反映和心里感受上却不舍出笔,因而感觉有些味淡。不过这也符合梁先生的性格特点。梁先生一贯主张文学应秉持表现永久而普遍的人性。从这一点上讲,《中年》会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不朽的。
现在就让我们掬拾《中年》的几个花瓣加以佐证。
“钟表上的时针是在慢慢地移动的,移动得如此之慢,使你几乎不感觉到它的移动,人的年纪也是这样的,一年又一年,总有一天会蓦然一惊,已经到了中年。”梁先生一开篇便把我们带入了精谧的时间隧道,让我们感慨岁月在悄无声息地流逝,或许此时还会发出一些惊叹。原以为自己还是一个棒小伙子或大姑娘,可时光的箭却无情地把自己带入到了中年,而且是毫无知觉的。在外貌特征的描画上,梁先生则不惜泼墨,把吴道子的“莼菜描”惟妙惟肖地展现在我们的眼前……
梁先生的《中年》,文字多赘于此。至于中年人的内心世界,情感动荡,只寥寥几笔一带而过点到为止,“别以为人到中年,就算完事。不。譬如登临,人到中年像是攀跻到了最高峰。回头看看,一串串的小伙子正在‘头也不回呀汗也不揩’地往上爬。再仔细看看,路上有好多块绊脚石,曾把自己磕碰得鼻青脸肿,有好多处陷阱,使自己做了若干年的井底之蛙……向前看,前面是下坡路,好走得多。”
我常想,以梁先生的悟性不会不知晓中年人的内心情感,而梁先生为什么不去揭示?这是否就是儒雅之风呢?
我揣摩,梁先生该是一个信佛的人,所以处处以众生为念。净空法师曾解释到,“众生”就是众缘和合而生,是包罗万事万物万象的。梁先生该是包容众生的那种人吧!
也许是北方人的缘故,我还是想最后为梁先生的文字稍加些许的盐。
我以为,中年除了外形的变化之外,内心的变化也非常之大。最突出的就是一个“累”字——来自心理的、生理的、事业的、家庭的、子女的等等。沉重的压力和精神负担压得中年人的脊梁有些感到支撑不住。如果人生是一座山,那中年正是从山顶往下坠的那种感觉。我常常在想,如果心理的、生理的、事业的、家庭的、子女的各项指标能够和我们的初衷与理想重叠,那必是一座富士山。尽管外面是雪,但内部始终温暖如春,甚至热得发烫。如果重叠不到一起,那只能如黄山一般,供人观赏,自己却笼罩在云雾之中。所以,我更愿把中年人比作赶路的人,就是你看到过的那种,不停地在走,想在天黑前赶回到家的那个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