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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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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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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么意思

清影

“喂——过来——”偏头向远处的小四招手。偏头喝酒才出来,酒烧得人脸红,哈着腰和几个人挤坐在一张长凳上。一条凳子并排坐几个人,就像一个电线上晃悠着几只无所事事的鸟,在冬日阳光下打盹。这时特别需要一个倒霉蛋出场,大家一起拿他取笑,可以乐上半天。

缩起头打盹,偏头醉眼一瞄,看到小四。瘸子!瘸子来了!偏头来了精神。“喂——,喂——”偏头朝小四招手。

小四听到了偏头怪腔怪调。不理睬他,继续走自己的路,有点跛。

瘸子在家排行老四,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腿瘸。他总是幻想像普通人一样,连晚上做梦,都以为自己和常人一样。在梦里,他跑,跳,腿格外好,然而醒来,却是一条细短,一条粗长,走路跳跃着艰难前行。哎,他叹气,这辈子就是这个命,他多么希望别人不要笑他腿瘸。

生而残缺,心底难免落下阴影。小四忌讳别人说瘸,并忌讳一切和瘸有关的字眼。他过于敏感,总以为别人在嘲笑他。连“歪”“不正”都是别人变着法子嘲笑他。他越是敏感,有人还偏偏戳他痛处,往人家伤口撒盐,看他难堪是他们最快乐的事。

歪,喂,音差不大,但是偏头腔调一变,对着小四“歪,歪”,一声一声,小四听出了偏头心里的嘲笑。

偏不理你,小四假装听不到,继续自己的路。小四只是跛脚,人不呆。

不是小四太敏感,是偏头太缺德。明知小四忌讳偏偏要挑这些敏感的词刺激瘸子,有时边说边夸张地模仿小四走路。

哈哈,偏头向左右看一眼,颇有含义的看一眼,嘴还一撅,坏笑的脸和眯起来用力一眨的眼发出一种勾结的信号。那意思很明显,咱们一起拿这瘸子取乐吧。他还低声嘀咕一句,居然装作听不到。这个死瘸子,别想溜走。

眼看小四就要走过去,偏头就将双手合围在嘴边当作小喇叭,朝着小四扯直了嗓子喊,喂——,喂——,过来过来。又撒开手招,喊你呢,过来坐坐。

众人也朝小四这边望,这无聊时光,真的需要小四出场,且看偏头的戏弄。

小四想装听不见都不可能,只好走过来,脸色铁青,明显是恼了,冲着偏头说话的语气就有点结巴。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意思啊,喊你来玩啊,偏头朝着小四笑,看你这样,哈哈,恼了,哈哈

偏头笑了,侧身看着二三人,寻求呼应,有人也笑,附和,淡笑。

你左一声歪,右一声歪,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

我喊歪了嘛,我喊歪了吗?偏头旁顾左右,交换眼神。我喊的是喂,你听岔了吧,我喊的是喂——喂——,你不信问问他们

大家默然,看两人争执。

谁不知道你的心思,

我什么心思,你倒是说说看。偏头还是笑。

你要拿我取笑,拿腿不方便的人开玩笑,你缺德不缺德。我是瘸子,但我行得端站得正,你凭什么拿我取笑?

你这家伙,我说你腿歪了吗?我说你腿歪了?我说喂,我喊你来玩一会。我好心好意喊你来玩的,你这人,不识好人心。偏头的脸还是红,嘴里有些酒气。

马尿灌多了,说胡话呢。小四知道和偏头说不清,干脆走人。

小四走了,偏头无趣地揭开帽子,又戴在他的头上。妈的,死瘸子,开不来玩笑,妈的,死瘸子,老婆跑了活该,活该……。

那年月,小四不能挑不能扛总得找口饭吃,爹妈为他将来打算就让他学门手艺,他们送小四去街道张裁缝那里学裁缝。小四脑瓜子灵活。学手艺很快也很精。一寸短一寸长。人这一方面不如人,其他方面必然超过常人。小四人残疾,手艺却呱呱叫。一年后,在老街北面盘下一间门面开了一个裁缝铺。每天只看到小四当门坐着,踩着缝纫机突突突响,做新衣服,补破衣服,忙得不也乐乎。尤其是过年的时候,都等着,催着,一直要忙到三十晚上。四周都爆竹声声,小四才送走最后一个顾客。

有了手艺,就有了钱,小四就寻思着娶媳妇成一个小家。可谁愿意嫁给一个瘸子呢?

小四居然娶到媳妇了,他把跟自己学徒的姑娘变成了老婆。与其说是娶,不如说是骗。小四真是缺德鬼。偏头背地骂他,死瘸子,好好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姑娘家姊妹多,家里穷。父母养不起这么多孩子,在她还是七八岁的时候就让她给队里放牛挣工分。等到十五六岁,总不能一直放牛,农活挣不了几个钱,她家人见瘸子裁缝来钱,就要女儿跟小四学裁缝手艺。小四当然乐意了,他一眼就看中那丫头了。老实本分,没有文化,也没见过世面,小户人家的,好。

小四心术不正,但手段也不算十分卑鄙。他一日三餐都变着法子做好吃的给女徒弟,不时还买些瓜子苹果小吃。农村姑娘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对自己这么好的人,她哪里知道小四的坏心思。小四有手艺,心又好,姑娘以为找了个好师傅。一来二去,小四觉得时机成熟,瞅个空,硬是生米煮成熟饭。

也怪老李没眼色,本想发作的,一来脸面要紧,二来哪经得起小四的好酒好烟伺候。见小四和女儿已经在一起了,就只好同意。他觉得小四就是腿不方便,在街上开店,日子不愁过,自己家也可以沾光,上街有地方落脚了,还可以常来喝酒。

才过日子那会,生意不错,日子美美的,小四以为这辈子会一直这么美好下去。上天让他一支腿瘸了,却赠给他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女人还给他养了一个健健康康的女儿,小四知足。那些年,凡是去裁缝店的,都听到小四一边干活一边哼着“我们的生活比蜜甜”,她的女人在旁边带着孩子。

好日子过了几年,时代进步了,裁缝日子却不好过了。服装店买来的衣服结实,一年两年都穿不坏,人们都买衣服穿,款式新,潮流。裁缝做的,土气。而且小四年龄大了,做来做去,手艺不进反退,裁缝铺生意一天不如一天。过去年三十都在忙,现在一年到头没事做。一家三口守着一个铺子日子难过了,两人合计这样入不敷出总不是事,于是小四自己继续守着裁缝店,老婆去建筑工地做工。

建筑公司汪总钱多就作怪,出了名的土豪也出了名的好色。传说跟他做工的姑娘少妇稍有姿色他都想沾。很多女人跟他干活不久就不干了。有的到别处干活,也有人给她做了小三。他不以为耻,反而沾沾自喜,经常吹嘘自己的艳遇。裁缝老婆那点容貌早已被岁月和粗活整得面目全非,汪总压根就没有在意。但大家都知道那汪总品行,就风言风语起来。

裁缝,你老婆还给那个汪总干活啊,那家伙可不是好货色,你要叫你老婆当心点。或者干脆别在那家干了。这是好心人提醒,裁缝点点头。

偏头是小四前世冤家,变着法子拿小四取笑。

哎呀,大家看看我头上帽子是什么颜色的,偏头夸张地把脏得看不出原色的鸭舌帽朝上提了提。有人配合说是绿的。

哈哈,我一个光棍怎么可能戴绿帽子?说着眼睛故意瞟向小四。

小四知道他取笑自己,但偏头不挑明,他也不好说话。脸上就有些挂不住,囧在那里。

晚上小四嚷着让老婆另外找活做。活哪有那么好找的,老婆说你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我吗,我每天干着苦活养活你们,你还这样疑神疑鬼,就不听小四的。夫妻为此常吵架。一次偏头说老总喜欢问女人他和女人丈夫谁更厉害,小四听不下去了,回家和女人闹离婚。婚离了,女儿跟老婆过,小四一个人过。

老婆当年十五六岁小姑娘就嫁给小四,也想和小四好好过日子,如今小四不要她却是解放了她。离婚不久就带着孩子跟了一个在一起做工的瓦匠,夫妻年岁相仿,恩爱地过日子。小四每次借口探望孩子,跟前妻闹复婚。怎么可能呢?如今她已经有了新的家庭,铁了心不回头,小四肠子都悔青了。

死瘸子,开不来玩笑。死瘸子,老婆跑了活该,活该……。偏头低着头蹲坐在板凳上,口里还在絮絮叨叨。

都以为小四走了,都以为小四没听到偏头的话,谁知道小四回家拿来了裁剪刀又转回来了。偏头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小四,小四裁缝剪刀已经一下一下刺向他。小四一边刺,一边说,你整天和我过不去,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

偏头大腿上血流不止,凳子上坐着的几个人吓傻了。

偏头住进医院,一条凳子上坐着的几个人凑份子去看他。包扎好了,但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吧,脸上一块红一块白,像猪尿脬翻过来的样子。

小四算是毁了,故意伤害罪,判处三年有期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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