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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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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3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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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客

过客

文/张扬

近些日子,脑子里一直回荡着L琳的名字,浮现出她的身影。

我并非对L琳念念不忘,她既非我爱慕的对象,又非我的至交好友,何况彼此间多年未联系,甚至联系方式都没有,比起陌生人来,只是曾经多些交集罢了。

既然她反复出现,总是有原因的。思来想去,只能归因于L琳与众不同,而这一差异,又在一个农村小学生眼中得到无限放大,因而铭记至今。

2000年,我在村小学读三年级。村小学的学生来自于周边乡村,都是农家子弟,生活条件相差不大,温饱线之上,但距离富裕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这段路至今还在走。生活的贫困体现在衣食住行方方面面,盼过年也是盼着改善生活,唯独过年才能大快朵颐,才能穿上新衣。至于住,彼时土坯房为主,砖瓦房的盛行还是几年后的事情。出行多是自行车和三轮车,摩托车是少数家庭的稀罕物,遑论汽车了,进趟县城就算是出远门了!

某日上午,班主任将一个小女孩领进教室,找空座安排她坐下,随后简单说了句“这是新转来的同学,叫L琳”,除此外,再无更多介绍,也没给她自我介绍的机会。在老师眼里,教室里这群十来岁的农村孩子,没见过世面,天性腼腆,扭扭捏捏,在讲台上作自我介绍需要勇气和自信,而这些正是农村娃所欠缺的。

L琳不一样,她不是土生土长的农村娃,她身上有着农村娃所不具备的气质,阳光自信,活泼开朗。面对着教室里的“异类”,同学们满怀好奇,她也不吝啬介绍自己的成长经历。在她很小没记忆的时候跟随父母去了新疆,如今转学又回到我们这个贫穷落后的鲁北农村。新疆遥远,但不贫穷——至少L琳带给我们的印象如此。她衣着光鲜,时常换新,干干净净,在我们这群“泥猴”中格格不入。她每天都有零花钱,可以在学校小卖部买些零食,而我们只有流口水的份儿。自动铅笔、转笔刀、多层文具盒、卡通图案的新书包……很多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人人歆羡,梦想自己也能拥有,也能过上她那样的生活。在信息闭塞而又安于现状的农村小学里,她带给大家一股鲜活气息,犹如投往死水中的一枚石子,荡开层层涟漪。

真正让L琳一鸣惊人的是“六一”儿童节上的节目表演。操场开辟出一块场地,当做舞台,三五张桌子拼凑起来,盖上红布做主席台,场地剩下的地方就是所谓的“观众席”了。学生们自带马扎,规矩地坐着,站着的都是些爱看热闹的大人以及售卖零食和粽子的小贩。

诗朗诵、唱歌……这些年年雷打不动的节目引不起大家的兴趣,直到L琳出场。她先是弯腰致礼,然后伴随着《达坂城的姑娘》翩翩起舞。颈的轻摇,肩的微颤,舞步轻盈灵巧,舞姿灵动飘逸,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自信迷人,落落大方,观众鼓掌叫好声响成一片。我深受震撼,乃至后来我进过富丽堂皇的剧院,看过高雅华贵的舞蹈,可要论起印象最深的表演,无论如何都盖不过L琳在尘土飞扬中载歌载舞的一幕。从此,新疆达坂城的姑娘,就是L琳的样子。

2004年夏天小学毕业,大家分道扬镳,我去了县中学,再没有L琳的消息,她学习成绩中下游,兴许去了镇中学。

当我再次见到她时,已是2012年的暑假。喜欢动物的我,终于被一只不到三个月大的小狗咬伤了。伤势算不上严重,只是在与它玩耍时,我没有戒心,它也没轻没重,一口下去,我手上有了深深的牙印,随即鲜血流出。

狂犬疫苗是免不了的。七拐八绕,我终于找到县疾控中心,登记,交费,等候。不一会儿,一位身着白大褂的女孩出现在我面前。

核对完姓名,她定睛一看,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她认出了我!她稍作介绍后,我也认出了她。

十来年过去了,我变化不大,她却大变模样,曾经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只有仔细瞧,揭开层层妆容的掩饰,才能看到她曾经的影子。

打完疫苗,两人简短聊了几句。初中毕业后,她没读高中,兴许没考上,去了医专还是卫校——有些记不真切了,然后来到县疾控中心,只是临时帮忙,不算正式工作人员。我介绍自己情况,县初中毕业,去市里读高中,大学考到了武汉,暑假回去就大三了。对于大学生,她颇有些羡慕之意,天之骄子的光环在没进过大学校园的人看来格外耀眼,可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成绩不好,求学的路行不通,不然也会像我一样读高中,考大学。

三天后是第二针疫苗的时间,L琳不在,由她同事给我打。她同事与她的成长经历大致相同,皆是学业不如意,只好做些临时的差事,对我这样的大学生亦是欣赏,想必L琳说了不少我的好话。我受不了此番恭维,只好打完疫苗后速速遁去。

下一次见到L琳,是在赶集的时候,她正下班。L琳看到我,笑逐颜开,嘱咐我不要忘记第三针疫苗的时间,随即在熙攘的集市里艰难穿梭离去。

到了约定日子,L琳在值班。见我进来,她热情有加,聊天更加放松了,既聊了些过去的事情,感慨时光匆匆,又谈了谈未来的打算。在她眼里,我的未来一片光明,而她灰暗的前途,尚不知路在何方,我想帮忙,却又无能为力。末了,我告诉她,暑假结束,我即将开学,剩下的两针只能回武汉打。我看到她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失落——或许是我过度解读了,也许她确有不舍,此一别,怕是再难与我这个老同学开怀畅聊了。她嘱咐了我很多细节,将打针的日子写在纸上,又找来装疫苗的药盒,让我尽量打同一牌子同一批号的疫苗,以保证效果。最后,她送我出门,目送我远去,没有留下彼此的联系方式,大家心知肚明,以后怕是再难相遇了。

从此,L琳与我在两条平行线上前进,各自的生活有条不紊,没有重叠,互不打扰。

又过了十多年,如今一晃到了2023年。近日来我多次无缘无故想到她,她应该结婚生子了吧?她家还住在村里吗?她离开疾控中心了吗?后来她去哪里工作了?她与曾经的小学同学还有联系吗?……一连串的疑问在我脑海上涌,没人能给出答案。这是她的生活,对我却是毫无意义的问题,知道了如何?不知道又会怎样?我们今后依旧生活在各自的轨道上,在可预见的将来,依然没有交集。

我唏嘘不已,曾经同窗求学的两人,若不是一舞惊人,我怕是没了印象,若不是那条咬我的小狗,怕是这辈子都难以相遇了。而那些曾经走入我的生活,又匆匆离开而不留任何痕迹的人,又何其多呢!

2023年2月24日作于河北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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