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新疆出差说起

由新疆出差说起

细数起来，上次坐飞机还是六年前的事情。在四川出野外，因身体原因，只好中途匆匆离蓉返京。此后，六年间未曾出过远差，最远不过是高铁五六个钟头的行程，即便这种情况也不多。上周去新疆出差，三千公里的行程，高铁已然不合适，只好惶恐地踏上飞机。

我害怕坐飞机，飞翔在天空中的庞然大物，张着看似脆弱实则坚硬的翅膀，会遇上气流的颠簸，会在一片白茫茫中穿梭，前途未知，全靠一扇小窗窥探外面的世界，远远没有脚踏实地的安全感。一旦进入机舱落座，命运便不在自己手里，全依赖机组人员的通力合作与飞机本身机况。虽说绝大多数情况下飞机安全可靠，无需担忧，可一旦出现意外，飞机就成了移动的棺材，如何让人不揪心？

2015年暑假前往青海出野外，那是我生平第一次乘坐飞机，新鲜感代替了惶恐不安。第一次感受起飞时的推背感，第一次冲上云霄，第一次看到云朵离自己那么近，仿佛触手可及。彼时虽是白天，可我依然想到李白“手可摘星辰”的诗句，若他有幸乘坐飞机，定能写出更多千古流传的诗句来。

野外结束，从西宁返回北京，已没了初次乘坐飞机的新鲜感，除了看看窗外的天空外，只好东张西望来解闷。座位的不远处，一位乘客手捻佛珠，神情严肃，两眼紧闭，嘴巴张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三四个小时的行程一刻没停，全程默念祈祷飞行安全。当时的我心中满是不屑，作为世界上最安全的交通工具，又怎会轻而易举地出事呢？那可是比中亿万元彩票的概率都小！我不由得在内心嘲笑他小题大做，过分杞人忧天了。

如今再看，最该鄙夷的是我自己，自己年少无知，不知天高地厚。在无依无靠之际，有一份情感的寄托并不是丢人的事情。随着年龄渐长，我日渐惜命起来。当我再次踏上飞机，我也开始祈祷了，不过是在心里。我祈祷一路平安，祈祷行程顺利，祈祷安慰降落，毕竟还有那么多爱我和我爱的人在守望着我，盼望着我，我必须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还有好多话没说，好多事没做，自然不甘心就此陨落。

从天津到乌鲁木齐得飞四个多小时，如果不是刻意去想飞机的事情，心中自然不会忐忑。上次去新疆还是2017年的野外，如今一晃过了6年。当时去的是克拉玛依，需从乌鲁木齐中转，然而此次故地重游，找不出任何曾经来过的痕迹，一切如初来乍到般陌生。

下午四点，飞机缓缓降落在地窝堡机场，从机场走出，晴空万里，阳光刺眼，好在温度不高，凉爽宜人。前来接客的同事说，前几日还曾下雪，如今正是不冷不热的时候，我们来的时机正好。

沿着机场高速路前往酒店，两旁既有林立的高楼大厦，又有宽阔的马路桥梁，人多，车也多，时不时还会在红灯前堵一阵子，如果不是随处可见的维吾尔文字，如果不刻意去想身处大西北，这里与东部城市别无二致。

可是，当下榻酒店后，随着日头西斜，差异就显现出来了。乌鲁木齐与北京的时差约为两个小时，当北京华灯初上时，这边依然艳阳高照，直到晚上七八点钟，晚高峰才会来临，路上的汽车堵了起来，鸣笛声不断，此刻饭馆也陆续飘出菜肴的香味，而我的肚子早就咕噜咕噜叫个不停了。

直到晚上十点钟，外面的天依然是亮堂的，而我却到了洗漱睡觉的时刻，着实有些不适应。我曾去过克拉玛依，那是一座比乌鲁木齐还要偏西的城市，天黑得更晚，当年我是如何在克拉玛依度过漫漫长夜的？我竟一点印象都没有，仿佛此地我从未去过。

时间的流逝最公平，虽滞后了两个小时，但一天24小时并没有延长。完成出差的公务后，我终于有时间去见卞与东两位老友。东曾是我去克拉玛依出野外的搭档，两人扛着钻机和水桶在克拉玛依的玄武岩上鏖战了二十多天。东与新疆的缘分未尽，2020年开始驻疆，时不时回北京，年后还曾见过一面，变化不大。卞不一样，2019年毕业后驻疆，我俩再未见过面，迄今已有近四年的时间。卞的变化不在外表，他一如既往的潇洒，岁月难以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他带给我最大的变化是性格，我竟有些分辨不出了。卞曾经痴迷游戏，对儿女情长不屑一顾，我一度认为感情与婚姻于他而言，是累赘而非幸福的港湾。如今卞领证结婚，娶了阿克苏的媳妇，在乌鲁木齐买房定居，像是变了个人，游戏谈得少了，言语之间不乏对爱人的呵护与喜爱，时刻被幸福环绕，沉浸在婚后的甜蜜中，让人歆羡不已。

是啊，每个人都在变，这是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唯独我，还妄想着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人是曾经的人，物是曾经的物，事情都能在大家的记忆中永不褪色。我时常幻想与这些人言欢，说着大家曾经感兴趣的话题，聊一些彼此美好的记忆，可人家都已向前迈进步子，朝着新的生活进发，唯独我在停留在原地，茫然无措。

一味怀旧的人，无时无刻不在给自己施加枷锁，而我又能做什么呢？我曾经看不上教师的工作，并不是我认为教书育人不够崇高，而是觉得一届届重复的教学工作，没有任何新意可言。如今可好，我倒羡慕起这份工作来，而自己却远远不够资格了。重复的工作没什么不好，如果每天都有新鲜感，对于一个恋旧怀旧的人而言，怕是脑容量不够用，储存不下，总有一天会被这些记忆中的信息撑破脑壳。

我才三十出头，却总爱回忆以前的种种，是真的老了吗？

2023年5月28日作于北京丰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