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舟唱晚

前几日，电视机换台的间隙，正好赶上天气预报的播放，伴着《渔舟唱晚》悠长而舒缓的曲调，禁不住勾起些许回忆。

是夜，内心翻江倒海，辗转反侧，恨不得当场坐立，将所感所想一一写下。然而人性本惰，给自己找出无数理由，黏在床上不起。第二天，第三天……时间一长，更是没有提笔撰文的冲动了。

以前不是这样，我时常能在写作中找寻快感。伏案疾书，双手飞舞，敲得键盘“哒哒”作响，犹如坐在钢琴前弹奏一曲美妙的乐章，惊心动魄，荡气回肠。一个个字犹如一个个音符，从电脑桌面上欢快蹦出，你争我赶，连成句，聚成段，汇成篇。

可是自新疆出差归来，未曾撰文一月有余，不知如何下笔。久疏书卷，写作能力果真退化了，曾经思如泉涌一个上午洋洋洒洒数千言的状态，怕是一时间找不回了。

于是乎，只好回看昨日的天气预报，再多听几遍《渔舟唱晚》，点滴记忆涌上心头，越积越多，进而一发不可收拾。中学住宿，周末才有回家的机会；大学背井离乡，唯有寒暑假回家。只有回到家才有电视看，如此算来，看电视的时间寥寥。后来，手机和电脑横空出世，普及到寻常百姓家，电视不再是唯一的信息渠道，论方便快捷不如手机，论内容丰富多彩又不如电脑，处在一个两难的尴尬境地，多数电视成了摆设。

儿时可不这样，没有手机和电脑，电视是全家人唯一精神寄托。看新闻了解国内外大事小情，看电视剧品味世间百态，一家人其乐融融，说说笑笑。即便时不时插播广告，在一家人的欢声笑语中，也变得不那么令人讨厌了。

这种温馨的场面多出现在冬天，夏天少见。

夏天天黑得晚，父母农忙归来时已是六七点钟，赶忙烧火做饭。饭熟后，因屋里闷热，搬出小圆桌和马扎，趁着夜幕尚未拉下，在院子里借着习习凉风大快朵颐。饭后，拿着蒲扇在门口与邻居闲聊，直到夜深，言谈尽兴后，回家直接钻进蚊帐，倒头酣睡，绝不会多看电视一眼。

冬天则相反，恨不得天天待在屋里不出去，以避凛冽的西风与刺骨的严寒。冬天黑得早，等我们饭饱后，《新闻联播》尚未开始。彼时没有网络电视，也没有有线电视，全靠一根架在屋顶的天线，接收屈指可数的几个电视台。信号好的时候，能收到中央台和山东台，更多时候只能看县台。

祖父是电视机的拥趸，时常入迷，仿佛身边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一头扎进电视里，即使广告也看不厌。他关心国内外新闻，更关心明天天气，这是春种秋收时节养成的习惯。冬天虽与农活不相干，但祖父每天依然必看天气预报，以此嘱咐家人添衣保暖以及雨雪天注意安全。

《新闻联播》结束后，县台继续转播天气预报。每当《渔舟唱晚》的曲调响起，尚读小学的我不看便知，一定有一位端庄大方的女主持人，站在一幅花花绿绿的地图前，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画。

她最常挂在嘴边的，莫过于“来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这一句了。在我尚未接触中学地理前，“西伯利亚”这个词已在我脑海根深蒂固，每次听到，我总能浮想联翩，一副大雪茫茫杳无人烟的苦寒之地的景象。长大后深入了解，果真如此，这西伯利亚的冷空气也是够厉害的！

彼时我对于主持人的介绍一窍不通，什么气流、什么高压、什么冷空气影响，云里雾里，看不懂飘来荡去的白色气团，看不明白等温线和降水线，只是觉得在一张地图上添加各种颜色的线条，甚是美观。

接下来才是我能看懂的重头戏，在以全国地图为背景的屏幕上，各大城市的天气一一列数。率先播报的是首都北京，上面配有风景名胜的图片，有时是天坛，有时是长城，占据接近一半的窗口。播报一圈，从东北到西北，从西南到华南，感觉自己居坐家中，短短一分多钟，竟然畅游了全国各地，不由得感慨东北的冷，海南的热，以及祖国的幅员辽阔！

我最期待的莫过于家乡山东省的天气，配图常常是复合肥的广告。播报的只有省会济南第二日的天气，第三日的天气会列出来由自己看。我们离济南百余公里，祖父说，济南的天气对我们很有参考价值。

一口气播报直辖市、省会等34个城市，这还不算完，在结尾的字幕上，附有全国重点城市的天气情况，青岛在列。济南与青岛这两座省内大都市，从此在我心中扎下了根，当然，印象最深的还数北京，在天气预报结束后，还会重播一遍北京的天气，这才算完。

转播完中央台的《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惠民县电视台这才正式开始自己的节目，首要的依然是天气，不过只是本县的天气。惠民县天气预报并无出彩之处，没有令人眼前一亮的主持人，没有余音绕梁的背景音乐，也没有美观的配图及熟悉的地名，只是以“东南西北中”来划分区域，但不同区域的天气又大同小异，极少看出差别。

县气象台观测手段有限，并不会次次准确。祖父喜欢在全县各区域中寻找细微差别，同时与中央台播报的济南天气作比对，以得出自己的结论，并向祖母炫耀这些天气知识，哪里暖和些，哪里寒冷些，或者什么时候下雪，什么时候有雾。一旦天气预报应验，祖母对祖父的崇拜便多了几分，对他的话更加深信不疑。

祖母大字不识，耳朵又背，自祖父过世后，极少看电视，看了也不懂剧情，天气预报亦是如此。父母早出晚归，也少有看电视的闲暇。电视机不再是天气预报获知的唯一渠道，手机亦可，而且更方便准确。添衣保暖和注意出行的天气情况，从此便由父母来嘱咐祖母。

除了手机，我还有电脑这一陪伴，电视看得极少，多数情况是为了消解孤独而单纯听个声响。听到了《渔舟唱晚》这一久违的曲调，我不免怀念起以往的林林总总。闭上双眼，仿佛能看到一幅这样的画面：夕阳洒在江面，波光粼粼，和煦温暖，祖父驾着一叶扁舟，渐行渐远，身影在天地的衬托下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

2023年6月16日作于河北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