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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培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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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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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刘桂芝立传

为刘桂芝立传

王培静

年轻时,她是个俊巧媳妇儿,特别是那双有神的眼睛,看一眼,简直能把人融化在里边。

她结婚第二年就生了个小子,取名:来福。儿子的名字是丈夫满仓起的,他说:叫来福,今后我们家就有享不完的福了。那时的日子虽然过的清苦,但一家人在一起过的有滋有味,有说有笑的。

来福二岁多时,满仓被动员去当兵,头一批他因孩子小没有答应去。又过了几个月,再动员时,他就决定走了。

走前头一天晚上,儿子睡着了,她问:你去当兵,扔下我和来福怎么办?

桂芝,我也舍不得你娘俩儿,可头一批咱就没去,前方战事吃紧,再不去就说不过去了。你多受累,家里有事了就

找村公所。

你这一走,不知何时能回来,自己在外眼睛好使点,别忘了家里还有我们娘俩个。

你放心,我时时把你和儿子装心里,等不打仗让回来了,我立马回来看你们。

望着眼前睡的正香的儿子,桂芝的眼泪掉了下来,满仓伸手去帮媳妇擦眼泪,自己的眼泪也止不住了。

坐在清冷的院子门口石头上的瞎婆婆,每每想到这些,满是沟壑的脸上,总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整整七十年了,多少个日子,她都是在这些美好的回忆中度过的。

那个人说话不算数,走了再没有回来。

和丈夫一同去当兵的人,有的跑了回来,有的在外地成了家,住进了城市。每有当兵人的消息,她就跑去问,看有没有丈夫的消息,结果什么也没得到。等全国解放了,丈夫满仓也没有回来。

她带着来福过日子,有苦都咽进了肚子里。生产队长看她娘俩个可怜,安排出工时,总是给她安排轻省些的活,她心里既高兴又怕人家看出来说闲话。有一天早晨,她在院子里发现了一个小布袋,打开一看,是几斤麦子。她既惊又喜,不知是什么人在暗地里帮助她。这样的事十天半个月就发生一次,那袋子里有时是麦子,有时是玉米,她心里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一年了,竟平安无事。

她心里感激那个人,能让她和孩子吃上几顿饱饭,同时,又怕那个人出现,不知如何回报人家。

那是冬天的一天,收工时,队长走过她身边时小声说:晚上给我留下门,找你说点事。

回家的路上,她心跳的不行,坏了,肯定是他给的粮食,这可怎么办?不留门,他肯定不会就这样拉倒,寡妇门前是非多,闹出去,丢人的是自己。留门,他进了家不走怎么办?

她早早从婆婆家接回了儿子,胡乱给儿子吃了口饭,无助的眼神望向暗夜,心慌意乱地坐在那儿想心事。

她把外门插了又开,开了又插,等儿子睡着了也没动静,她心情刚平静了一点时,听见门被推开了,接着又给关上了……

半年后,她发现自己的肚子越来越大,怎么用拳头捶打、怎么跳、怎么滚也不管用,再出工时,她用布条勒上肚子,再后来就不敢出门了。没办法偷跑到姨家,让姨帮找地方生下了孩子,是个女孩,起名叫望月。

她说孩子是姨家表姐生的,因孩子多她抱来养。纸里包不住火,大家都猜到了那是队长的种,从大家看她和孩子的眼光里都能看出来。队长照常扔些粮食进家,又一次想对她动手动脚时,她拿了把剪子以死相逼,对方才退缩了。

运动时,她被定为五类分子,说她丈夫被国民党俘虏后,带到台湾去了。她被开过批斗会,脖子上挂上一双破鞋被游过街。

儿子十五岁时,从外边听说了什么,回来和她闹气,说不想跟她丢人,要出去另过。

好不容易给儿子盖了新房,娶上媳妇,儿子就真分出去过了。除了有次生大病送医院,儿子一家从此再不和她来往。儿子为了躲开她,卖了和她离的很近的房子,到村东头重新买了房子。

都是自己造的孽,儿子这样做,自己心里也好受点。

女儿大了也抱怨她,你看看,你年轻干的这是什么事,让我也活的不明不白的。说是说,望月出嫁后,平常日子里,只有她偶而上门来给买点东西。

多少年后,上级来人说:从江苏的阵亡烈士名单里发现了曾满仓的名字,籍惯写的是山东谷城大曾村,妻子叫刘桂芝,儿子叫来福。现在的流霞镇就是过去的谷城。

上面来人找她谈话后,她曾经激动过,她想这苦日子总算有头了,她天天望着月亮盼,终于等来了丈夫的下落。

上级通过调查也为了难,这媳妇是烈士的媳妇,这儿子是烈士的儿子都没错,可曾家这姑娘虽然也姓曾,可她与烈士没有一点关系,烈士证书怎么发?不能让烈士蒙羞啊。

通过权衡,上级把烈士证书给了儿子,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哭干了眼泪,哭瞎了眼睛。从此,她的世界一片黑暗。

她不是烈士遗属,没有名分;她进不了养老院,因她有儿有女。

在村里的年轻人和路人眼里,她就是个瞎婆婆,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知道她叫刘桂芝,更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的身世和她的故事,她的一切都藏在她那深陷的眼窝里。

或许有一天,她走了,她的故事也就烟消云散了。

原载2019、3《新老年》2019、12《微型小说选刊》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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