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的时候,我一看到老师出关于父亲的作文题目,就会琢磨好长时间。有时我改了题目,写成我的母亲;有时,写成怀念我的父亲。
父亲留给我的记忆,是他那有很多师生参加的葬礼,是院墙边长长的一排花圈,是他的一张张或单人、或与师生合影的、浓眉大眼、头发自然偏分的、诚善英俊的照片,是一摞摞厚厚的书,是他的二胡,是老家偌大的院子里他亲手栽植的各种各样的树木……
当年,父亲在县城附近的一所中学任校长,经人介绍,与刚刚高中毕业的母亲相认相识结合。母亲才貌双全,性格开朗豁达,不拘小节,一家人和和睦睦。
天有不测风云。一九七二年,父亲患了白血病,在医院里,他拖着虚弱的身体,悄悄地隔着门,听医生对我们家人说诊断结果。当母亲把姐姐带去看他时,他躺在病床上,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背过脸去,默默流泪……在病魔的肆虐下,父亲一天天病弱,半个月后,因医治无效,撒手人寰。那年,他三十三岁。
据长辈们说,我的父亲为人宽厚仁爱,对工作认真负责,且性情良善,多才多艺,能拉会唱。总之,提起父亲,他们总是说不尽他的好。
母亲也说,父亲很孝顺,每逢周末回家,一进大门,第一句话总是:“娘,我回来了。”奶奶偏瘫,他听说西南山上的螃蟹能治此病,就跑几十里路,到那里捉螃蟹。他也很勤快,只要在家,就帮忙做家务,并且做得很细致,无可挑剔。他又是极重情义的人,有一年,伯父在单位伤了腿,他在医院里跑前跑后……
人们常说,好人一生平安。可这句话用在父亲身上怎么就不灵了呢?据说,父亲的病主要吃亏于他经常用的一种胃药,叫什么素的,那是直接杀死红血球的。听母亲说,父亲化验血的时候,那血是连粉色都不是的了。
父亲走了,把千斤的担子交给了母亲一个人。那时,姐姐八岁,我四岁,妹妹两岁,弟弟即将出世。母亲为了我们,矢志不嫁,用微薄的抚恤金和她当小学教师的有限工资养活着我们,苦争苦熬,吃苦受累,艰难地支撑着这个塌了天的家。
多亏有好心的伯父帮忙,给予我们那么多的照顾。我永远记得,他冒着大雪给我们换回了面粉;在酷热的夏天,他汗流浃背为我们犁耙田地。
父亲英年早逝,令人遗憾。他又是幸运的,因为有母亲那样忠贞坚强的好妻子,还有伯父那样厚道热心的好兄长。
对于父亲的记忆,我一直是模糊的,如果不是那些照片,我连他长得什么样子也不记得。就是在梦中,我也总是看不清他的模样。我曾多次梦见父亲,中考的前一周,三次梦到他;高考时也梦到一次;还有,女儿出生的当天晚上,我刚睡着,就看见父亲坐在我的床边,虽然看不清他的容貌,可心里很清楚就是他,只听他说:“我真想和你们几个在一起说说话。”
十多年前,伯父唯一的儿媳妇我的嫂嫂得了乳腺癌,堂哥在医院照顾她,睡在地板上。晚上,嫂嫂做了一个梦,说是一个中年男人拿了一卷席子,说,让我侄儿用的,他睡在地上太凉……嫂嫂说于伯母,伯母说,一定是你叔叔,他活着的时候很执事。
也许很多时候梦并不能说明什么,可是我却愿意做这样的梦,也爱听这样的梦。
现在,母亲还放着一个深咖啡色的真皮钱包,那是父亲曾经用过的,将近四十年过去了,好多地方已褪色,拉锁的牙子也掉了不少,已不能拉上。儿时的记忆里,里面装着粮票布证,还有并没有多少钱的存折,母亲总放在箱子的最底下。
前几天,我又梦见了父亲,再过半个多月,是他的祭日,我们谁都把这一天记得清清楚楚。每年这天,我们姐弟几人和母亲一块儿回去给他上坟,我们没有眼泪,只是为他遗憾,为他祝福,我们知道,内心里对他的追忆,比眼泪更有意义。
写于2010年春